第二日。
弋栖月等人又歇了一整个上午,用午膳之时,便是此番和谈和东国首次会面的时候了。
届时,桌上,西北为北国,东南为东国。
这桌子也是东临山庄一直有的,为的便是东、北两国。
易无书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前一天晚上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今日正午,照旧是一脸淡笑地立在桌前,礼仪适度,言语风趣而又得当。
他做起自己许多先辈做过的事,先是请双方入座,依次介绍桌间众人,随后侃侃而谈,皆是毫不失礼的客套话。
弋栖月坐在桌案西北的尽头,一抬头,恰恰可以看见对面的东国皇帝。
东国皇帝紧身边坐着两个个女子,一则是公主淮柔,她是淮川的妹妹,另一位……方才易无书介绍时,唤她为‘乾妃娘娘’。
弋栖月心下好奇——分明东国皇后尚在,淮川的母妃也在,为何此番会议,来的偏偏是这位毫无干系的乾妃?
不过细看来,这位乾妃当真是个美人。
遥遥瞧一眼,只觉得容貌甚美,仪态端庄,一颦一笑皆是韵味十足,单单是往那里一坐,便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弋栖月私下里瞧了她数眼,可偏偏没能看出来她的年龄——这个女子很美,可是她的眼睛里,分明是有东西的,是一种有些年岁才会有的厚重感。
再瞧,又觉得略略有些眼熟,可又想不出哪里眼熟。
此事烈倾是陪护,身为将军,便坐在弋栖月身边,见弋栖月一个劲儿地瞧对面的那位夫人,忽而低低笑道:
“陛下怎的盯着对面的乾妃不放?”
弋栖月回过神,瞥了烈倾一眼:
“不曾见过,多瞧两眼。”
烈倾可是记得陛下小时候,谁要是说哪家小孩长得好看,陛下一定要哼哼着——‘可有我好看’,见到这情景不由得想闹她一闹,她压低了声音:
“放心,放心,陛下,好歹年纪比她轻,还是我们陛下好看的。”
弋栖月哼哼着瞥了她一眼,也知这厮在打趣:
“朕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不比这等事。”
她回神一愣,又问:
“烈倾,你如何笃定——朕的年纪比她轻?”
烈倾骄傲道:
“哼,凭着本将军在战场上的千里眼!”
“陛下细看,能看出她眼角有一些极为细小的纹路,如此看来,对于这等宫中的娘娘,少说也是四十岁了。”
弋栖月耐下性子来又瞧,半天终于看出了烈倾所说。
点了点头,却是鄙夷地扫了一眼一旁的烈倾。
声音很低地嫌弃了一句:
“你还有脸说朕,你看得比朕细多了。”
烈倾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执起酒盏来便喝了一口。
弋栖月心下却是好奇依旧——这位乾妃是什么时候封的?怎么她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又想着夜宸卿本是夜氏之人,应当知晓东国之事,弋栖月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却见一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的夜宸卿,略微锁着眉头,却是一眼也不往对面看。
弋栖月心里有几分诧异,正想叫他一声,却听对面东国皇帝对她道:
“北国陛下,朕教子无方,以至于犬子无状,做了糊涂事,冲撞了陛下,还险些伤及陛下,无论此番结果如何,这赔礼,朕须得先行!”
语罢,他执起酒杯来,向前一松:
“这杯酒,朕敬北国陛下,赔礼道歉!”
弋栖月略微颦了颦眉,可是平心而论……
东国混蛋不少,可偏偏又都坏的不纯粹。
至于这东国皇帝,弋栖月一直以来都认为,若是生在太平时候为皇帝,虽说难出什么政绩威名,但是国泰民安应也不难,如今这般糟糕,多半是因为斗不过厉害人物。
并且东国皇帝此人还算守礼,同她的承诺说到做到,人还是不错的。
这也是之前,为何淮柔行事如此不妥,弋栖月依旧会放过,以礼相待的原因之一。
她从桌案上执起酒盏来:
“东国陛下言重了。”
“淮公子行事不妥,可是心中尚存善念,虽说犯了错,可朕也能瞧出来,他没有把事情做绝。”
“你我两国也是有缘,陛下也是宽和之人,如今,只盼能安安稳稳地解决这一事端。”
“当然,也要多谢易先生从中调解斡旋,多谢易先生此番为两国之事操劳。”
“朕不胜酒力,这一杯酒满上,回敬东国陛下,也敬易先生,二位可莫要取笑朕的酒量。”
语罢,弋栖月一比酒盏,随后一饮而尽。
东国皇帝一笑:“北国陛下有这样的肚量,朕着实佩服。”
“北国陛下莫急,这一杯酒,权当朕也敬了易先生。”
弋栖月笑。
易无书在一旁也笑:“二位陛下如此,是逼着易某喝酒。”
“也罢,易某如今也不是光棍一条了,喝酒又何妨,已然有夫人在侧了。”
“谢过二位陛下一直以来对东临的照顾,如今,在下便各敬一盏,预祝此番和谈顺利!”
语罢,干脆利落,两盏酒下了肚。
东国皇帝知道,便是进程再快,今天和谈也顶多能开个头。
与其急急地和谈,让北国咬住条件不放,不如趁此机会讨好一下北国皇帝,顺便向她表明东国非西国,不会为害北国丝毫的心意。
只有北国陛下放心了,此番救回淮川的可能才更大。
他见易无书‘咕咚咕咚’便是两大盏,便笑:
“哟,昨日朕便诧异,易先生何时娶了亲,朕这里半分消息都没有,易先生,这可不够意思。”
弋栖月在一旁笑:
“朕也不知,只怕易先生这是想金屋藏娇。”
易无书喝了两口酒,面色微红,摇头道:
“二位陛下莫要打趣易某,易某姓易,可是不易,本还想着娶亲之时,寻二位陛下讨个礼物,赚上一笔,谁知看上个丫头,家母嫌是个普通人家的丫头,愣是不允易某娶进门。”
“结果这娶亲,还要背着亲娘,藏着掖着的,自己窝囊,也对不起倩儿。”
他这边自嘲着,又转头看向黄倩。
“倩儿,今日为夫敬你一杯,给你赔个不是。”
黄倩摇一摇头:“你喝的多了些,改日吧。”
易无书笑,这边弋栖月也笑:
“罢了,你们家事,私下随你闹,来,易先生,今日朕敬你,这一盏酒,就当是你请的喜酒。”
东国皇帝那边亦是端起酒盏来应和。
显然,双方都没有想好筹码,还在观望对方的态度,因此也不急于议事,而易家人为了避免冲突,也在竭力缓和着两方帝王的关系。
酒过三巡。
那边东国皇帝喝得略高,有些迷迷糊糊。
一迷糊,就要触景生情。
乾妃在一侧,看着他这副迷离的模样,赶忙在桌下扶了他的手臂。
“陛下,还在桌上,当心。”
她低声嘱咐着。
对面的丫头鬼精鬼精的。
孰知东国皇帝早已迷糊了,闻言他却是手一反紧紧地拽住夜渌,迷迷糊糊道:
“渌儿……当初朕也没能名正言顺娶你进来……”
的确,夜渌嫁给了东国皇帝,这个消息,对外封的干干净净,旁人只道是一位夜氏女子加入皇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女子正是前一任夜氏之主,更是如今夜氏之主的母亲。
即便是东国皇室内部,譬如淮柔,她见过乾妃的模样,却没有见过蒙着面纱的夜氏夫人的真容,在她的印象里,嫁给东国陛下的应是夜宸卿的一位姨、或是姐姐。
夜渌咬了咬牙,她知道宸卿就在对面,算计着陛下应当也知道,可是这个东国陛下,喝了酒就犯迷糊!
“陛下,不妨事,不妨事,我们回去再说……”
东国皇帝痴痴笑了一声,却是身子一倾整个人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夜渌:“朕的乾妃……还是你疼朕……”
夜宸卿在一旁冷眼而观。
而全堂的人都愣怔着看着东国皇帝——
这等行为,未免太过无礼,也对北国皇帝太过不敬了!
易无书咬了牙,东国那边已经有人低声议论,北国这边的众臣,更是愤愤然看着那边。
烈倾咬了咬牙:“陛下,这东国皇帝分明是视您为无物!”
弋栖月却没顾上她的话,她已然愣了——
夜氏夫人的脸她没有见过,可是声音她却听过许多次,如今听来,这声音,这语气,的确是夜氏夫人没差!
而细细一看,方才的熟悉感……大抵是因为,夜宸卿同这位‘乾妃’的肖似!
脑海里又想起夜宸卿所说——若是去一场东国国宴,便会知晓因由。
而如今弋栖月便大抵懂了。
她转了一下头,却发现一旁的夜宸卿,眸子里尽是冷清。
这种冷清里没有孤寂,有的是……大抵是习惯。
是了,夜宸卿是夜氏之主,这么多年过来,东国国宴他怕是要出席,他是如何瞧着自家母亲坐在东国皇帝身边的?
弋栖月沉了口气,随后,却是忽而伸出手去。
面颊向前一探……
当着众人的面,弋栖月抬起一只手来,撩着夜宸卿的长发,她的吻,便硬生生地、砸落在他的薄唇上……
旁若无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