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不会弹琴,却会吹笛子,大抵也识得乐声,她清楚得记得,当初怪仙人是在何处使的诈……
她颦一颦眉,拢在袖中的手暗自抚上了尖锐的短匕。
大堂里,夜宸卿依旧是声音淡淡:“便好。”
修长的手在琴案上一拂,随后,只听‘铮——’的一声,乐声嘹亮,直冲云霄,正是《璇玑》的启弦!
高耸入云,气势骇人!
这是璇玑侠客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满腔豪情,壮志于胸!
霎时间,一直面上带笑的纪轩,脸色一僵。
《璇玑》一曲,很长,若是全全弹完,足足需要三天三夜!
而这个男子,竟然成竹在胸,连曲谱都不看!
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周遭围观者也悻悻闭了嘴,嘈杂声歇下。
他们不懂琴,可是这开端的凌厉、大气、磅礴,冲天之势,足以直入人心!
弋栖月斜靠在雅间的外台,半垂了眼睛,静静听着。
璇玑侠客,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不幸落败,曲音也从高昂转为了低迷,似是能让人瞧见那个玄衣长剑的侠客,壮志难酬,只能一人在深山老林,孤听夜风吹雨!
他的琴声,竟是将这一切,像故事一样讲述,铺陈开来。
夜宸卿,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台下众人皆是安静,响彻的唯有这跌宕的琴声,此时的奏琴者更像是一个无言的说书人,向着在座的所有人,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纪轩愣怔了片刻,随后,额上已然起了一层薄汗。
——如此,他有几分胜算?
不知不觉间,楼上的房间,一扇窗子微微敞开。
一绺乌色的长发溜了出来,又被一只纤纤玉手取了回去。
窗子保持着如此的敞开,窗内的人似是静寂不言,呆呆听琴。
老鸨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窗子前。
“如何,姑娘?老身瞧着……”
那人喃喃道:“如此琴声,当真是世所罕有。”
“只可惜,奏琴之人的相貌,却是无缘目睹。”
老鸨一笑:“姑娘何故担心这等事,以姑娘的美貌,若是想看男人的脸,谁人不会摘下帽子来?”
窗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笑了一声:“我……倒是不想看他的模样了。”
老鸨一愣。
“妈妈,今日该赢的人……总归也不应是他。”
她的声音很低。
老鸨愣了愣,随后笑道:“接下来只怕要比试一番,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姑娘且安心歇着,统共不是他,便是那纪公子,如今看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姑娘吃不得亏的。”
窗里的人笑了笑:“多谢妈妈照顾。”
老鸨笑了笑,又晃动着宽胖的身材下楼忙活去了。
窗子里的人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若这位蒙面公子当真是为她而来,还是莫要让他赢了的好。
半个时辰过,纪轩心下惴惴,奈何既是说好了要比试,便不可能临阵而退,心一横,摆好琴,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在瞧他,一拱手,随后随着夜宸卿的琴音,亦是启了弦跟上。
两琴和音,却是分外和谐,节奏一致。
这弹琴的二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弋栖月在听见和音的一瞬间抬起眼来。
——这纪轩能跟上宸卿的音,加上之前种种,他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无论是才华,还是武功!
而纪大人居然会想要将这样的优秀子弟送入她宫中为面首……
这一次,当真不是白来的。
弋栖月听了听琴声,随后又半合了眼,可拢在袖中的手,却在把玩着那锋利的匕首……
直到……
‘梭——’的一声轻响!
弋栖月眉头一凛,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短匕蓄了内力,眨眼的功夫便掷了出去!
‘呲——’的一声,短匕结结实实地扎着另一个匕首,插在了对面的一处空墙上!
琴声渐急!
窗中女子一愣,随后攥了粉拳,却也不敢再出手!
今日,此处只怕是有高人!
弋栖月的眼光一溜,在那半合的窗子处冷冷扫过,随后,她移开眼,低哼一声。
下面的比琴依旧在继续。
两位公子相对而坐,琴声相和,分外和谐。
众人听着这琴声,只觉得乐曲美妙,这二人难分高下。
却不曾料到,这一场比琴,足足比了一天一夜!
夜宸卿、纪轩二人在这一天里,不眠不休,不寝不食,连口水都不曾喝,只是相对而坐,指下流音!
直到——
‘砰——’的一声。
纪轩整个人瘫倒下来,伏在琴案上,随后,只听一阵咳嗽声,离得近些的人,都看见了落在琴板上的血色!
“公子——”一旁的小厮见状大惊,忙冲上前去。
孰知纪轩却是毫无反应。
那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忙伸出手去晃了晃自家公子,孰知这纪轩身形一晃,竟是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脸色煞白,唇角带血!
小厮吓得惊叫一声。
周遭众人更是震惊不已,更有些特地为了第一公子前来旁观的女子,见梦中人如此模样,心疼地芳心暗碎。
夜宸卿那边却是平淡依旧。
如今所在的章节,乃是璇玑侠士出师后,遭遇埋伏,被追杀十里,雨夜奔逃所在,跌宕反复,无比凶险,时高时低,也难怪这位纪公子会撑不住。
“莫不是……莫不是这个人使了诈!有意伤害纪公子?!”
一旁,一个尖酸的声音突兀响起。
弋栖月坐在雅间里,见着这状况,眉头早已锁紧——
这纪轩不是简单人物,已经消耗成这幅模样,宸卿他……
听见那炸雷一般尖刻的声音,她眸光一凛,抬眼看去。
——一个粉衫女子立在门口,满面怒容。
“快去寻医者来!”
“轩哥哥若是有什么差错,我要了你们的命!”
随后,这女子几步跑上前去,却是赶在小厮前面扶起纪轩来,一边晃一边急道:“轩哥哥,轩哥哥你醒醒……”
可是纪轩自然是没能睁开眼。
这女子一面探着纪轩的鼻息,一面抬头,看着还在弹琴的夜宸卿,断喝一声:“揭开这个怪人的帽子!”
“抓住他。”
随着女子而来的小厮飞冲而去。
夜宸卿却依旧只是弹琴。
为首的小厮抬刀便向着夜宸卿的帽子劈了过去——
当!
一声脆响,震得那小厮足足后退几步。
来人一袭玄衣,面上带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却是眸光冷如寒剑:“愿赌服输,贵公子自己功夫不到家,到头来却要诬陷旁人使诈,当真是可笑。”
见那小厮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倒在地,而其他小厮也不敢再上前来,这人方才收了剑。
夜宸卿压了弦。
其实是赶巧,平心而论,他是弹完这个章节才压弦,不会弹一半就草草收场。
弋栖月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亏得她担心他出事,干脆自己跑下来,这厮倒是不紧不慢,还如此执着,偏要凑个整。
她如今是男装,方才说话也刻意粗了嗓子。
孰知一旁夜宸卿依旧是知道是她。
其实对他而言,知道是不是陛下,根本不是看相貌、听声音的,而是……香味,陛下身上的冷香,从一开始他就欢喜得很,到后来,更是恨不得溺死在她的冷香里。
就像弋栖月辨认他是凭他身上的苏合香,其实这是相互的。
此时,方才出去吩咐事的烈倾匆匆赶到了楼下,见状一僵。
“你们怎么做的事?!”
怎么能让陛下一个人前往人群里?!
万一有个闪失……
一旁的暗卫一抱拳,低低道:“陛下吩咐,小的们只能藏在暗处。”
烈倾重重叹了口气。
陛下当真是不让人省心,不过……也罢。
也许陛下此番亲自过去,不仅仅是为了容君。
烈倾知道,那位‘纪公子’,可是差一点儿就充入后宫的人!
陛下多半是对纪家起疑了!
“好好守着,不得出半分差错!”烈倾一咬牙,沉着声音吩咐,声音不大,却分外有力。
众人忙称是,身形隐没在人群中。
那边,医者倒是极快地寻了来,纪轩的小厮好说歹说终于将自家主子从那粉衫女子怀里拽了出来。
“阿棋,在这里好生看诊,莫要带走,本小姐今日要给纪哥哥讨个说法!”
纪轩面色煞白地被人扶到了带来的担架上,医者当堂便看诊。
众人皆是悬着一颗心。
“来人,把这里的人都看好了,谁都不能走!”粉衫女子气哼哼站起身来。
“让我查出来谁伤了纪哥哥,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声音很大,虽说话是说给当堂人听的,目光却一直狠狠锁在对面夜宸卿的身上。
“纪公子只是架不住那曲子,心力交瘁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夜宸卿抬手理了理衣襟,声音淡淡。
“兴师动众?!我看公子是想要不了了之罢?!”
“呵,做了昧着良心的事,是不是心里害怕了,怕给人瞧出来?!”
粉衫女子不依不饶,很是泼辣。
一旁,烈倾的目光自然也被这粉衫女子吸引了过去,她瞧了一眼,随后唇角抽了一抽。
——她还奇怪这世上哪会有这等泼辣女子,感情就是这位小祖宗。
唇角难以控制地抽搐,烈倾抬手唤过一个小厮来,匆忙吩咐了几句。
而那边的粉衫女子依旧叫嚣不止:
“公子,你有点操守不行?想来窑子里嫖妓子,你便嫖,你嫖你的,我家纪哥哥犯不着和你争抢,你为何要借机伤人!”
这话说的,格外露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