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眯起眼睛,通过狭小的一处缝隙瞧着外面的景物,伴着前面车中夫人梦中的呓语,弋栖月盘算了一路,直到感觉马车一拐,她终于狠下心来,决定跳车而去,同湛玖等人汇合。
她抬手触上车的上盖,想要像来时一样逃出去,孰知方才移开了一点,便只听‘咔哒’一声,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这车竟是牢牢地封上了!
弋栖月一咬唇,收回手来一动不动,孰知此时,前面却传来一声低笑。
“这是机关术,车上的动静,老身一清二楚,客人已藏了一路,可是乏了?”
弋栖月也知早被发现,怔愣片刻,却是毫无惧意。
“自然是乏了,空间狭小,想出去活动活动。”
前面的夫人哼笑:
“活动活动?只怕是有去无回,赔本的买卖,老身断不肯做的。”
弋栖月哼了一声,手覆上腰间的匕首,盘算着是否要强行突破出去。
孰知,还没有动作,前面的夫人又道:
“客人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这车刀枪不入,如若没有千年玄铁,客人还是不必试了。”
“如今车都上了,便随着老身走一趟罢。”
弋栖月手渐渐地卸了力气,咬着唇角并不出声。
那夫人笑了几声,也不再多言。
马车晃晃悠悠,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缓缓停下。
前方喧闹了一阵子,半晌机关终于打开。
在这片狭小的空间硬生生窝了一路,如今弋栖月只觉得周身僵麻酸疼,可是看见开了口,也顾不上其他,纵身便跃了下来。
面前的人见状低低一笑。
弋栖月听见这笑声有几分轻视之意,沉着眸子瞧去。
却发现如今面前,只有一个女子,蒙着面纱,露出的面容很是姣好,却也能看出已是人入中年,她的身后站着数位黑衣侍从。
弋栖月算计着,面前的女子应当便是那位‘夫人’。
至于那位同她颇有些渊源的‘嫣儿’,如今倒是不知所踪。
‘夫人’瞧见她眼神飞快地四下一瞧,心下也是了然,只是笑道:
“你二人不当相见,都尴尬得紧,不是吗?”
“皇帝。”
弋栖月知道这妇人并非常人,如今被看透了身份也并不心急,‘皇帝’的称呼很是轻蔑,她却权且忍下,只是淡笑道:“的确是尴尬,倒是多谢夫人路上那些话,让朕明白她是何许人。”
“皇帝的确应该谢老身,但是不应当是此事,而应当是救命一事——南人搜查时,老身帮陛下搪塞过去,陛下可是听清了?”
弋栖月淡笑:“自然是听清了,在后面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便是夫人讲了一路的梦话,朕都听清了。”
这夫人一愣。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是说梦话的人。
嫣儿那孩子也不曾讲过……
可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会不会不知不觉……
“呵,倒是不知,老身讲了什么?”她心里发慌,面前却故作冷静。
“也没有什么,嫣儿姑娘难不成没有同夫人讲过?”弋栖月眯了眯眼。
看见面前夫人的眼睛里有几分难掩的紧张,弋栖月低声笑道:
“夫人倒是性情中人,这梦话反反复复只三个字。”
“莫常州。”
这夫人的身形陡然一凛。
墨长舟。
墨长舟。
二十多年了。
老身为何还要记得你。
心下懊恼将这个名字给别人听了去,面上却强撑着平平淡淡:
“皇帝怕是听岔了,这几个字倒是全无印象。”
可弋栖月是何等聪明的人,瞧见这夫人的反应,心里已经明了了几分——自己应当是没有听错。
“那便当听岔了罢。
呵,梦话一事,本就是笑言,夫人又何必深究呢?”
弋栖月轻描淡写。
面前夫人身形停了一停,随后却是转身,挥了挥手。
“在外站着不合礼数,还请进去详谈。”
那几个黑衣侍从闪身过来,将弋栖月围上了。
弋栖月自知逃脱不了,便也举步随着她进了门。
二人便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
“皇帝为君,重在守诺识事,不当随意岔开话头——何况方才老身救了陛下,陛下却插科打诨不言正事,怕是不妥。”
弋栖月淡然地饮了一口茶:
“夫人实际上是救了那些南人的性命。”
随后她搁下茶盏,又笑:“也是救了夜氏的性命,救了夫人自己的性命。”
对面的夫人颦起眉来。
弋栖月又笑:“不过,夫人的出发点是善的,是为了救朕,朕在此要谢过夫人的。”
对面夫人略一颦眉。
她心下很是不悦,对于这北幽的女帝。
本来她心里算计着要将许嫣许给自家儿子为妻,许嫣这丫头温柔可人,又恭敬知礼,对她更是虔敬得很,这些年来她都很是看重。
而这北国的女帝,且不说当初生生干出一番抢亲的事,搞得自己儿子跟着跑了,害的嫣儿也在屋里哭了数日,便是如今,这女帝落入她手中,说话也全无服软之意。
这么几句话,加上之前考虑了许久,她愈发肯定了——决不能把宸卿留在北宫。
“既是谢,皇帝便应拿出些诚意来。”
弋栖月这边淡淡而笑,只觉得这位夫人说话好生牵强,仿佛一直就盼着她答应下什么来。
“夫人请讲。”
“皇帝应当记得第一次见到老身的情形,如今老身并无其他要求,只盼陛下放人。”
弋栖月略一挑眉:“放人?谁?”
“皇帝在新婚夜带走的人。”
弋栖月低低地笑了一声:
“夫人只怕是糊涂了,其他的都好说,可是像一个皇帝要她后宫的夫侍,这一步棋未免不妥。”
对面夫人冷冷道:
“向一个皇帝要她后宫的夫侍?不,是一个母亲在索要她被抢走的孩子!”
弋栖月的手不知不觉间抚上了腕间的木镯子。
“哦,如若朕不肯呢?”
她也说不上为何会如此回绝,只是在心里觉得,她不肯放人。
对面夫人冷笑:
“如今宸卿按理来说已是北宫容君,若是寻常后宫,便是妃位,如今老身同天家,也算是结了亲了。”
忽而又抬眼看着弋栖月:
“都道是北国重礼,皇帝好歹也该唤一声婆母,如今唤也不唤,可是因为——陛下压根没有将宸卿当回事?!”
“既然没有当回事,倒不妨将他换回来!”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哼笑道:
“如何算是不当回事?”
“朕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礼节,只不过,所谓礼节,君臣之礼在先,亲故之礼于后。”
“夫人既是不曾向朕行君臣之礼,婆母之礼朕也无从做来,朕只当是这边不重礼节,想着入乡随俗,不料夫人竟是多想了。”
对面夫人一愣,被弋栖月这三言两语生生怼得无话可说,只是心里对这北国陛下愈发不满了。
——还是嫣儿那样的女子更为合适,恭谨温柔,这才是个女子的样子!
念及此,她愈发肯定自己要将宸卿从这北国皇帝手里抢回来,她狠狠一凛眉:
“呵,皇帝只怕是糊涂了,如今皇帝在老身手里,性命在老身手里,皇帝若是不肯,便莫怪老身无理!”
弋栖月冷哼一声:
“无理?夫人可是要动手取朕的性命?”
对面夫人冷冷瞧着她,并不开口。
弋栖月眸光一转看向这夫人攥紧的拳头,心道这位夫人如若真是夜宸卿的母亲,心思倒真是比自家儿子差了许多。
“那夫人倒不妨试试。”
弋栖月眯起眼来,笑道。
那夫人咬牙冷冷瞧着她。
“夫人用性命要挟于朕,倒不妨想想——如若杀了朕,会有何等后果。”
“朕可不是孑然一身上的夜氏车架,朕的手下虽然与朕不在一处,但都知道朕身处夜云天。”
“只要五日后,朕没有同他们碰面,也没有传出安全的讯息,他们便会动手——以北幽倾国之力歼灭夜氏,夫人以为如何?”
对面夫人不言,弋栖月这边却好整以暇,继续娓娓道来。
“何况,夫人也不应当忘了另一码事。”
“如今在旁人看来,朕一直是同宸卿在一处,若是突然有了消息,说朕出了变故,于情于理,天下人会让谁来背这个锅,夫人应当能想明白罢?”
对面的夫人狠狠咬了牙。
——如若如此,天下人会将这件事扣在宸卿头上,她一清二楚。
就像前朝成帝死在了龙榻上,第二日天下人便逼死了当晚侍寝的貌美婕妤。
“呵,帝王无情无义,此言倒是分毫不差。”
她冷冷启口。
她岂会容许自家儿子落在这个女人手里?!
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从火坑里救出来!
“弋栖月,你可知道,如今老身为何会前去舞剑大会?!”
“你可知是他从都城发回消息,让老身去助你,莫要让你置身危险。”
“可恨他如此替你考虑,你却一心一意只知算计于他!”
弋栖月闻言身形微微一滞。
“皇帝,你配不上我家宸卿。”
“你配不上他如此对你,你不值得!”
弋栖月咬了唇,闻言只是冷着眸子,一言未发。
算计?
若非面前这夫人步步紧逼,如今她弋栖月绝不会动伤夜宸卿的半分心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