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知,弋栖月方才迈出去几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形向着这边赶来。
弋栖月心里一颤,几步上前去,抬手拽住他,一直回到密道里,又腾出手去,手一转便合上了门来。
门轰然关闭。
弋栖月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一瞬间,忽而觉得手臂一沉。
方才她拽住的人身子脱了力,就这么倒了下去。
弋栖月下意识地扶住夜宸卿,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拽着他的那条手臂,袖口竟然都被染成了一片殷红。
而他,更是浑身是血。
弋栖月抱住他,往密道深处又挪了几步,那里有一个她当初预留的暗室。
——这个暗室是她当初特意设计的,却是为了母亲。
将他扶到一侧,合上机关,点了一支火把搁在一旁,弋栖月才瞧见他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吓得手都在抖,弋栖月从怀里把包扎的物什摸出来,随后手忙脚乱地将他全是血的衣裳拽下来。
夜宸卿半闭着眼倚在墙壁上,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出声。
“宸卿,伤到哪里了?先说最重的。”
不知不觉间,弋栖月的声音竟然在发颤。
可她明明是在得知宫变时也面不改色的铁血女子。
夜宸卿似乎是想抬起手来,比比自己的后背,可是终究没什么力气,只能虚晃一下,随后他开了口,却只低声道:
“陛下,臣下……没能救回太后……”
弋栖月本已将他上半身衣物悉数褪下,此时赶忙扶起他来,随后用肩膀架住他,给他在背上点了穴道,正打算从一侧拿着药物处理伤口,闻言动作却是一滞。
这厮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了,咬牙说出来的竟是这般傻的一句话。
下一个瞬间,弋栖月眼圈却倏地红了。
她咬了咬唇角,半晌哑着嗓子道:
“傻瓜,那……不是我母亲……”
弋栖月的母亲,早在她西征之时,就被弋栖月暗中转移到了东边的灵山寺。
弋栖月当时并没有想到弋鄀轩和秦断烟会作乱,但是她担心……西国人会暗中作祟。
弋栖月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她并不肯全然相信夜宸卿,只是同他说——秦断烟等人会等着她来救母亲。
弋栖月本以为——精明如夜宸卿,经过今日之事,她一路没有顾及寺庙中的妇人,他多少会对那是不是她的母亲生疑,孰知这厮依旧是傻乎乎地去了。
而弋栖月不知道,夜宸卿本是心里挂着这事,见侍从众多,只想着弋鄀轩不会轻易伤弋栖月母亲的性命,因此并没有打算铤而走险。
可是,当秦断烟在后面断喝一声:
“弋栖月,今日你若是救不回她去,我现在便将她杀了,炖汤喝!”
他愣了一愣,来不及多想,转过身便去抢人。
可谁知根本无法逼上前去,他周旋了许久,只得闪身跑回来。
想着如果早些告知她,也许陛下还能早作处理。
其实,夜宸卿知道陛下是明理之人,因此也并不担心太后出事弋栖月会责罚于他,可是他脑海里却想着——太后是陛下的最后一个至亲了。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他也是难得糊涂。
而夜宸卿听见弋栖月哑着嗓子的那一句话,只是笑了一笑,低声道:“不是……便好。”
语毕他长睫颤了颤合上眼,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弋栖月心里又酸又疼。
她怎的就不肯信他呢,怎的就不早些同他说清呢。
他背后的伤口撕裂开来,很是骇人,如今处理好了,只要一解穴,就还会一点一点地往外渗血。
弋栖月只得又给他封上穴位,小心地给他把绷带缠上。
再回神,轻轻唤了他一声,想问问其他伤口在哪里,他却没声响了。
弋栖月心里沉了一沉,扶起他来,却发现他垂着头,那一对凤眼静静地合着。
好在离得近,依旧能察觉到呼吸,不然瞧着他的脸色和这么多的血,弋栖月真的会以为他……
她默不作声地咬了咬唇——他不是平日精明得很,怎的如今这般糊涂了?
先是对她的‘假母亲’毫不生疑,险些丢了命,又是现在,伤到哪里了他也不知道提前说上一声。
弋栖月突然又想,也是,他此前也傻过,只是她一直也没留意。
譬如,他腰上这道若有若无的伤疤,是当初墨苍落刺的,这厮碰见重伤的墨苍落,竟是念着她一番执念,只想着尽快离开,结果自己给人家伤得那般狼狈。
弋栖月沉了一口气,只得一处一处地寻他的伤口包扎,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又给他将衣裳穿好,弋栖月身上没带着食物,又不敢贸然离开密道,只能先喂给他些水,忙完这一切,她终于松了口气。
稀里糊涂到了现在,如今她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天色是明是暗,只是侧过头去看着他,看着这张格外熟悉的脸,她把手缓缓伸出去,却是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面颊上抚弄着,把那一头乱发拂开去。
直到最后她手臂一环,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依旧是暖和得紧,一如那晚梦里、那个最终张开双臂抱住她的‘大暖炉’。
弋栖月将头埋在他颈窝间半晌,随后转头把唇附在他耳畔,垂眼看着他那一对低垂的、一动不动的长睫。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
“宸卿,对不起。”
-
此时此刻,俞茗羲军中。
“报——”
“俞帅,烈帅,前方传来消息,反贼秦断烟和戾太子在灵隐寺阻截遇袭,戾太子被废了左腿,卧床难起,如今好像一直派兵围着灵隐寺搜查。”
这边俞茗羲闻言凝眉,正欲开口,一旁的烈倾眸子里光华一闪,忽而猛地一击桌案。
“陛下,是陛下!”
俞茗羲一愣,扭过头去,颦眉瞧着她,不明所以。
烈倾拍着手走来走去。
“小时候,那时陛下的兄长被弋鄀轩暗害,也是废了左腿,当时我记得陛下当着我的面,恨恨地对天发誓,说是若有一日她能掌控局面,势必要废掉弋鄀轩的左腿,为兄长报仇。”
“如今这情况,恰恰也像是如此,我猜陛下便在那边。”
“趁着那边还没搜查到她,我们赶快去接应!至少先钻个弋鄀轩伤腿的空子,能占上那寺庙几日便占上几日,只要我们到了,陛下一定会现身出来!”
烈倾是知晓弋栖月母亲的事情的,毕竟当初暗中的转移,弋栖月都是交给她去做的。
如今,烈倾这边兴致勃勃,心里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俞茗羲却显然要谨慎许多,他闻言颦一颦眉。
“倾儿,此事事关性命,不可单凭揣测,贸然行事。”
烈倾闻言颦了颦眉,可语气并没有几分耐性:“如何便算是贸然?我们要找到陛下,便是有一点消息也当一试,何况如今事情已是十有五六!”
俞茗羲沉了口气。
“俞茗羲,你不去便不去,我烈倾上午筹备一二,下午便率兵过去!”
“倾儿,无论如何,今日也是要去的。”
俞茗羲抬手拽住她。
“不过仇将军派来的援兵今日下午便到,我们不妨等他们到了,如今兵力有限,我们攻灵隐寺需要不少兵力,如若到时候后方失守,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烈倾闻言吞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
俞茗羲郑重地颔首:“自然是我说的,倾儿,我俞茗羲这条命都是陛下的,岂肯做不仁不义之事。”
烈倾闻言眸光闪了一闪。
的确,也是她太心急了,俞茗羲一直都是这么个谨慎的性格,而她这些天过得小心且急切,疑神疑鬼竟然疑到了她挚爱的男人身上。
“嗯。”
俞茗羲听见她终于妥协,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头轻敲她的额头:“你先歇会儿,我去算计一下咱们的人手和粮草。”
-
弋栖月抱着夜宸卿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个密道里没有什么窗子,她自然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坐麻了一条腿,这才略一动了动身形。
如今不知是不是快到午饭时候了,可是谨慎如弋鄀轩,如今肯定还在搜查,影刺弋栖月并不敢贸然离开密道。
她低头看了看这一地的血。
不知道这血是夜宸卿的,还是他杀的人的。
犹豫了一下,弋栖月便将带的水袋取出来,想着给他先喂口水。
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水袋喂给他,可是水全都从旁边流下来,根本喂不进口中。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含了一口水,低下头去凑近他的薄唇。
触碰的瞬间,她用舌头撬开他的唇,将这一口水喂给他。
而这世上最为尴尬的是,恰恰在这一瞬间,弋栖月察觉到怀里的人动弹了一下。
怔愣了一下,弋栖月忙抬起头来,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慌张。
而夜宸卿此时已经张开眼来,睫毛抖了抖,一对漂亮的凤眼瞧着她。
“陛下。”他启口唤了她一声。
弋栖月愣了一愣,不知怎的竟是扭过头去不瞧他,低声道:“朕……就是给你喂口水,没对你做什么。”
说得有些乱,弋栖月想不明白自己慌个什么。
夜宸卿却是扬起唇角来,声音不大,可是弋栖月听得分明。
他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臣下是陛下的人,陛下想对臣下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