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摇了摇头:“不曾,方才那婆婆给递进来的水壶。”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且喝,不会有毒。”
夜宸卿那边喝着水,弋栖月这边也盘算了起来。
盘算的事情很简单,饭食问题。
毕竟中午二人又是随便取了些果子垫的肚子,胆战心惊了一下午都挺累的,婆婆那边现在又忙着哭,顾不得饭食之事。
“不若朕去……”弋栖月话说了一半,又闭了口,随后道:
“荒郊野岭的,刀尖舔血,便先换个叫法。”
夜宸卿颔首称是。
“不若我去同婆婆讲,今晚这饭,我便先去做了罢,今日都怪累的,一会儿到了点,也都能吃上热饭。”弋栖月颦眉说着。
夜宸卿听她这么讲心里却慌了一慌——陛下是会做饭的吗?
左右瞧着并不像是。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弋栖月那边颦了颦眉,夜宸卿便知要改口,可是不知怎么,就是不能像她叫‘夫君’那样顺顺利利地叫出一声‘娘子’来。
“还是我去同婆婆说,然后我来做饭罢。”他终于挤出一句来。
弋栖月那边挑了挑眉:“这等情况下,一般不都是夫君打柴,娘子烧饭,怎的——还非要让人家觉得怪异?”
夜宸卿想了想,也没敢细问她烧饭的事。
可是一会子若是生生糊了一锅,这就麻烦了。
“可是陛下腿脚还不灵便,何况我瞧着这里柴火也不少。”
弋栖月想了想。
她觉得烧饭是个简单事,所以她应当是可以烧饭的。
虽然她并没有烧过,但是好歹也是瞧过的。
她觉得自己悟性还是可以的,即便是烧不出人间美味来,烧出来的东西,大抵也应是能入口的。
不过,如若他没事,给她帮个忙也是省事。
“那不若你过来给我打个下手罢。”弋栖月凝眉想了想,然后低声道。
夜宸卿听她说得很老道,信心十足的模样,心里也是略微有底,不过想着她的腿脚这样,他还是要跟过去的。
点了点头,便带着她往外走。
那婆婆在小院外一个坟头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人小心翼翼地同她说了说,婆婆也点头应下了。
但烧饭这种事,会不会,一试便知。
夜宸卿放下弋栖月来,看见她瞧着农家的灶台一片呆愣,心里就已明白了七八分了。
心里也笑——他的女皇陛下,倒真是自信得很。
他沉了口气,把她扶到一侧的一个小凳上,低声道:“陛……先休息会儿,我来罢。”
他这句话一出口,弋栖月算是为自己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台阶,她毫不犹豫地顺着下来了。
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矮凳上,看着夜宸卿忙活。
这厮一瞧便是个老手了,锅子铲子的用的娴熟。
弋栖月凝眸瞧着他,心里却想着——这世道也真是巧了,这烧饭,偏偏她是不会的,而炙是会的,宸卿也是会的。
这大概是上天眷顾才让她碰见他们罢,终不至被自己活活饿死。
夜宸卿实际上也并非是什么善炊之人,但是会总归还是会的,这婆婆家里有几味简单的青菜,他估摸了一下量便选着烧了,算计得很是清楚,
而弋栖月除了通观全局,若说真的帮上了什么忙,大抵就是给他递了几次菜,再无其他。
二人将菜摆好了些时候,那婆婆才终于哭哭啼啼地抹着泪回来了,瞧见二人,连连说着:“倒是麻烦你们了,帮婆子埋了老头子,还帮着烧了饭。”
“婆婆哪里的话,婆婆肯暂留我二人,允个栖身之所,我二人便是感谢还来不及,哪里当得起婆婆的谢字。”弋栖月在一旁笑了笑。
夜宸卿在一旁随着她颔首。
他知道陛下心思玲珑,如此说,恐怕也是有算计的。
不过弋栖月却没了下文。
其实弋栖月也的确是想顺着说一句,不知婆婆能留他二人到何时,毕竟如今四下搜查太乱,她又行动不便,一时还是想寻个安稳之所。
不过想了想,这婆婆尚处丧夫之痛中,贸然提出,只怕不妥。
不若寻个时候多套套近乎,到时候再细说。
三人安安生生吃了一顿饭。
平心而论,若是让弋栖月评价,夜宸卿烧的饭的确是一般般的,虽说是能吃,但也绝对谈不上好吃。
如若说水平,那大抵便同之前苍流的烧菜师父差不多。
倒是炙以前烧的饭菜,做的糕点,尽是美味。
弋栖月想到这里,眸子暗了暗,又埋下头去。
——是了,好吃又能如何呢,人都不在了。
弋栖月用毕了饭便说要去洗碗,媳妇家该做的她可是不能少。
孰知那婆婆摆了摆手道:“已经足够劳烦你二人了,这等小事,婆子便自己做了罢。”
拗不过这好心肠的婆婆。
夜宸卿眸光沉了沉,道:“不若我去替婆婆打些水罢。”
那婆婆一愣,她的确是没什么力气,今日若不是有这后生帮着,她连自家老头子都带不回来,从前也的确是她家老头子去打水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颔首道:“好,那就劳烦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后头院子里那一处井自打出来便是枯的,出不来水,也不必去试,打水便在前院的井里。”
夜宸卿点头称是,安置好了弋栖月,便带着几个水桶过去了。
弋栖月心里将那婆婆的几句话嚼了几遍,随后便坐在床榻上把包裹又打了开来。
她想起清晨时候瞧见的、夜宸卿手腕上的伤来了。
过了一会子,夜宸卿合了门进屋来,再然后,外面又响起了那婆婆的啜泣声,凄凉悲痛。
弋栖月眸子沉了沉,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我打地铺。”夜宸卿瞧见她心不在焉的,只是低声交代着。
弋栖月淡淡道:“我瞧过了,这只一床被,一床褥,打不得地铺。”
夜宸卿正想说他和衣靠门而睡也无妨,这边弋栖月已轻轻扣了扣床板:“来床上歇着罢,下面也凉。”
将他不怎么动弹,弋栖月颦了颦眉:“怎的这般磨叽呢,朕又不会吃了你。”
分明从前她也没少留他在枕边过夜,虽说自始至终也不曾触碰过男女之间的那条‘线’分毫。
“被子里太凉,外面婆婆哭得太惨,你过来,朕心里安生。”
她这么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夜宸卿眸光动了动,随后几步走到塌前,顺着她的意思坐下。
“臣下瞧瞧陛下的伤。”他低声说着。
“我自己处理好了。”弋栖月淡淡道,却是手腕一抬扣住他的手。
随后,也不管他反应如何,弋栖月两手一动,便将他的袖子撩开来,霎时间,他手腕上的绷带便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弄的?”弋栖月的指尖碰着他的手腕。
夜宸卿颦了颦眉,没言语。
他总不能一说话就说秦断烟的不是,毕竟他知晓,秦断烟曾经可是陛下颇为宠信的人。
弋栖月轻着手给他把绷带解开来,瞧着那疤痕,又低声道:“是谁想取你的武功?还是性命?”
夜宸卿瞧了瞧,也知瞒不住她,随后终于低声道:“是秦大人一行,他们大概是想废了臣下的武功,然后放火烧了潋玉宫,落个干净。”
这也是他诈死如此顺利的原因。
秦断烟在这件事上做了双重的功夫,只要其一成了,他夜宸卿便不可能逃出去。
只可惜,夜宸卿偏偏就躲过去了。
不过夜宸卿也不是一帆风顺,譬如他自己不敢轻举妄动,便想让刘公公去夜氏传信,结果因为弋鄀轩已经将这一带锁死,许多天都没有音信,他便一直羁留于此。
弋栖月不是个痴的,自然能瞧出来,他腕上的疤痕,仿不出,做不来假,是实实在在的一刀,侥幸躲了过去的。
她想了想,昨日她还为了这个事疑他,逼得他差点走了,倒真不是他的错,她那么做的确是太过分了。
心里软了软,她从一侧拽起个绷带来给他重新包扎好,末了低声道:“误会你了,这事朕对你不住的。”
夜宸卿断断不曾料到一向高傲冷漠的女皇陛下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弋栖月并不常同人道歉,当了皇帝来这事情更是少了,如今话说出口心里也有点别扭,便也不管他答话不答话,当即便躺下来,闭上眼打算歇着了。
许是这一天提心吊胆的太累了,不过一会儿她就一阵迷糊。
她身旁的夜宸卿许久没个动静,外面那婆婆依然在低咽,声音却是越来越嘶哑,越来越低沉。
半晌,弋栖月听见夜宸卿轻声叹了口气,随后床板便动了动——他熄了烛火,也躺下来了。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随手把这唯一的一床被子掀起来,往他身上一搭,分了他一半去。
她也没睁眼,但能感觉身边那个暖乎乎的身形随着她的动作一滞,再然后,她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他似乎在低头瞧她。
弋栖月已然迷迷糊糊,无暇管其他了,就依旧合着眼睡。
就这么静止地躺着,弋栖月感觉暖和了不少,迷迷糊糊地越睡越沉,直到床板一颤,身旁一团暖乎乎似乎要起开去。
弋栖月像是抱住榻上的枕头一样,下意识地抬手抱住了那一团温暖。
这仿佛是一场梦,梦里下了雪,冷得很,她瞧见一个大暖炉,二话不说便扑上前去。
那暖炉大抵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暖炉了,张开手臂来抱着也不觉得促狭,手感亦不似铜铁那般坚硬,温度也刚刚好,不冷清也不灼人。
她便满足地抱住,随后又拿头轻轻蹭了几下。
这是一个奇怪的梦,隐隐约约的,弋栖月只觉得,那‘暖炉’僵滞了一小会儿,随后,竟然张开手臂,把她抱在了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