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湛玖见状心里一急,抬起长剑便将一个敌将斩下陡坡去,急急地向着这边赶来。
弋栖月咬牙拽着缰绳,忽而心一横,翻身跃下马来。
说来也是巧,那马没了束缚,折腾了几下,竟是一个栽歪也跌下了陡坡去。
弋栖月心里一惊,暗暗后怕。
却又不敢松懈,挥着长刀把敌兵挡开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弋栖月早已瞧出来,今日在此拦截于她的,正是自己留在的军队,是谋反的叛军。
可是,随着他们西征归来的兵将本就折损了不少,有几支又在半途归了原在的营,如今这边又只是一半的兵力……
叛军来势汹汹,想要硬扛过去太过艰难!
看着湛玖在向她赶过来,弋栖月一狠心,腾出手来便给了他一个示意——去向仇将军发信号!请他派兵支援!
湛玖见状一愣,瞧见陛下并无性命之忧,赶忙命自己的手下前去护驾,他自己则一挥长剑,身形一闪跑去报信。
没过多久,陡崖上,箭雨又落了下来。
弋栖月抬刀挡开数支箭去,然而,此时此刻,身后的一个叛将,已经缺了一条手臂,杀红了眼,向着她就扑了过来……
弋栖月瞧着他一身亡命之气,心中暗道不妙,本想闪身躲开,孰知,竟是一脚踩在了一块儿极为松软的土上。
许是因为这些天下雨地缘故,那些土松软无力,如今她又添了一脚上来,更是承不住力了。
弋栖月只觉得脚下一空,随后整个人一栽歪,竟是向着陡坡跌了过去!
跌下去的这一瞬间,弋栖月一咬牙,拔出头上的簪子扔了过去,然后护着头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
一路往下滚落,石子石块自然是不少,干枯的草木也有一些,弋栖月只觉得浑身生疼,隐隐觉得有冷箭从上面射下来,可一片混乱之中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时候弋栖月想着:
——大概是要滚下去摔死了。
就算摔不死,上面的箭下来,也会被射死。
迷迷糊糊,又疼又乱。
直到她觉得自己忽而被人稳稳扶住。
头脑一片昏花,弋栖月也顾不及看是谁了——只要她还活着就行。
随后,身子一轻——有人却手臂一环将她护在怀里,她能感觉到,这个人一面带着她跑,一面挥舞着什么东西将箭矢齐齐挡开……
再然后,她被带上了马去,这个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拽着缰绳,策马向密林深处冲去……
弋栖月只觉得四下都在疼,不过她咬了咬牙撑住了昏花的头脑,不肯迷糊过去。
谁知,不多久,阴霾的天终于破了相,豆大的雨点便从天空中砸了下来。
如今只有一丁点的春意,四下草木只生出一点绿叶,根本遮挡不了雨,豆大的雨点便毫不留情地往下砸落。
起初,几滴冰凉的雨点砸落在弋栖月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仿佛下的是冰而不是雨,凉得弋栖月周身一颤,可是这冰冷的触感也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是她身形一动,抱着她的人身形也是一滞,随后,弋栖月只觉得那人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随后竟是单手拽开外袍护住了她。
再然后,弋栖月就不再能感觉到雨了,铁甲和身后人的外袍将她护的严严实实的。
她靠在那结实温暖的胸膛上,却是觉得愈发迷糊了。
隐隐约约却嗅到了苏合香的气味。
不知为何,这等气息带来了不好的回忆,如今却竟能惹得她心里一酸。
“宸卿……”弋栖月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句。
开了口才知道嗓子是哑的。
夜宸卿没想到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还能认出他来,可是她只是这么叫了一声,他就觉得心里颤了颤。
“没事,陛下。”他压低了声音。
“我一直在。”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他如此跟她说,就像中秋大典后的一晚一样。
可是想了想之后发生的事情,弋栖月只觉得张不开口了。
似是非是地点了点头,她不再言语。
而夜宸卿此时只当她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另一手拽着缰绳,加快了速度。
等到终于寻到了一处洞穴,夜宸卿将她抱下马来,钻进洞里放下她,又小心翼翼地生起火来。
弋栖月靠在墙壁上,抬起眼来瞧着他。
这一路被他包在外袍里,除了铁甲,她一点也没有淋到雨。
可是再瞧瞧他,浑身是水,湿淋淋的跟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
弋栖月心里突然有点愧疚。
——之前她那么狠心地、要把他当个玩物丢出去。
那时她恼恨,还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把圣旨丢给他,瞧也不瞧。
用葵水骗了他,狠狠推开他,然后发誓绝不再踏入潋玉宫半步。
过分得无以复加。
她动了动唇,却没说出什么来。
此时此刻,夜宸卿却已经利索地拴好了马,把包裹放下,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不少东西来,收拾了一小会儿。
随后,他就拿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
“陛下可是伤到哪里了,让臣下瞧瞧。”
他说着就把箱子打了开来。
弋栖月咬了咬唇角,抬眼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不用了。”
夜宸卿颦了颦眉,他分明记得她是一脚踏空从陡坡上跌下来了。
“陛下的腿脚没伤着吧?”犹豫了一下,夜宸卿终究还是开口问了。
弋栖月一动不动,愣了一会儿,启口道:“不妨事。”
其实脚踝挺疼的,可是她心里觉得对不起他,死撑着面子就是开不了口。
至于脚踝怎么了,感觉像是脱臼,又好像有点别的什么事,她说不上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骨头没断。
忍一夜,自己想办法接上就好。
夜宸卿抬眼看了看她,心里也明白,若是他这么问,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
“摔下来不是什么小事,陛下不可这般草率。”
“容臣下瞧瞧。”
他说着便垂下眼去,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给她褪去长靴,孰知方才轻轻一碰,弋栖月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后,弋栖月狠狠咬了唇,生生把疼痛忍了下去。
夜宸卿却动作一滞,抬起眼来看着她。
“臣下再轻点。”
他没提她方才嘴硬的事情,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随后,一手扶着她的小腿,一手将长靴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右脚的脚踝肿了个老高。
弋栖月看了一眼,咬着牙,没再出什么声音。
倒也不仅仅是不想让他听见,更是担心外面有人听见声音追来。
夜宸卿瞧了瞧,没再说什么,从药箱里取了些东西来,对着她的脚踝下功夫。
他的手很暖和,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脚踝,打量着。
弋栖月看着他依旧有些湿的头发在他面前晃晃悠悠,忽而鬼使神差一般地伸手,给他把头发抚弄到了耳朵后头。
这一瞬间,夜宸卿身形一滞,抬眼瞧了瞧她,又垂下眼去。
弋栖月故作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心里却更别扭。
直到他低声说了句:“脱臼了,然后又扭了一下,伤筋未动骨,陛下不用太担心。”
弋栖月看了一眼脚踝,终于启口道:“先……接上罢。”
夜宸卿略一摇头:“陛下,现在直接接上,会很疼。”
弋栖月咬住半边唇:“接罢。”
她总要先有行走能力,再说其他的。
夜宸卿沉了口气,两手扶着她的腿脚,寻好了方位,半晌用力一合。
骨骼里传出一声有些清脆的响声,便算是复位了。
弋栖月一声未吭,可是攥成拳的手,指甲却已然陷进肉里。
夜宸卿见她无事,便又从药箱里翻出东西来,给她细细处理扭伤的脚。
弋栖月便垂着眼瞧着他。
半晌,他将最后的绷带给她束好,又从一侧将靴子执起来要给她穿上。
不料,弋栖月却自顾自将靴子拿过来,自己便往腿上套。
瞧着她这力道,夜宸卿都觉得疼,可是她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多谢。”弋栖月低声说着。
夜宸卿在一旁愣了愣,随即却笑了:“陛下怎的这般生疏呢。”
且不说其他,他好歹也是在她身边呆了将近两年的人,在她榻边也留过数次,虽说没有什么男女之事,但也不至于分开几个月,就生疏成了这番样子。
而弋栖月此时觉得,分明他才是别扭的。
她不相信夜宸卿会忘记她离宫之前发生的事情,想起那晚他血红的眼睛,她亦是不相信那件事情他没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他却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她既觉得愧疚,又觉得……疑惑。
“朕之前……”
她启口吐出三个字来,可是接下来该怎么说,却没想好。
她这句话若是说出来,会是重申还是……歉意?
弋栖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这句话便卡在了一半。
夜宸卿瞧着她,却是淡淡而笑:“臣下记得陛下说的话的。”
弋栖月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洞穴外,依旧是大雨瓢泼,似乎每年转春都有这样一场雨。
她瞧着那雨,耳边却又传来夜宸卿的声音:
“不过现在,陛下的确、永远也不会再进潋玉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