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一直悬着一颗心,直到她协助太医处理完事情,太医的话语里有几分讶异之意:
“陛下,公子脉象平稳,应当是……并无大碍的。”
弋栖月一锁眉。
从烈火里拖出来的人,再差点就烧糊了,怎么可能并无大碍?
她咬牙道:“从火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
“劳烦先生再仔细瞧瞧,这人命可疏忽不起。”
太医在车上一跪:“陛下,老臣不敢疏忽。”
“本就是查着无恙,老臣也以为奇怪,多查了一遍,却是如此。”
弋栖月眉头一拧:“也不曾……呛到烟吗?”
她知道,大多数火里救出来的人,都是呛到烟的。
太医摇了摇头:“回陛下的话,公子只是被迷昏了过去,但是应当是他自己有意识地闭了气,加上救得及时,因此几乎是没有呛进烟的。”
“若是呛进烟去,呼吸和脉象也不会这般平稳。”
弋栖月听他如此说才松了口气。
却是忘了,面前这位老太医,可是太医院里面的首席。
传说他四十之后便是坐诊无误,甚至能起死回生。
她本也不至于质疑这位老先生的话的。
反过神来,弋栖月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几乎不懂医术的人,便这么傻乎乎地质疑了一位老先生。
一旁老太医却继续道:“微臣瞧着脉象,应是没有严重的烧伤,如今稳妥起见,陛下不妨先瞧瞧公子身上有没有烧伤之处,如若有再唤微臣,微臣便去车下候着。”
弋栖月颔首称是,安排人扶着老先生下车,又唤人备好东西,旋即她弄湿了帕子先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
面颊方才是处理过的,因为担心有灰阻碍他呼吸,只是当时只是大抵擦了擦,四下还是黑乎乎的。
擦下来,夜宸卿这厮的面颊倒是没有烧伤,擦去灰烬便白白净净的,只是这帕子可怜得紧,足足黑了一整块儿。
人家老太医也当真是有水平的。
最容易被烧伤的地方都没有出事,其他地方应当也还好。
弋栖月松下一口气去,随后又换了个帕子,一手扶住他的下颌,左右摆弄了下他的脸,细细一瞧发现面上没有受伤,又动手让他抬头起来,拽开衣襟给他把黑乎乎的颈项也擦干净,又细细查了查。
完好无损的这厮,只是被熏得黑了点。
弋栖月思量着,这未免也太巧了。
要么是时间真的短,要么就是此事另有隐情。
不过眼下也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
弋栖月收回心思来,低头给他将腰封拽开,抓紧时间瞧瞧他身上有没有烧伤。
车上地方狭小,弋栖月思量一二索性小心地伏在他上方,却是死死撑着分毫都不敢压到他。
两腿支在他腰身两侧,身子向前俯下,单手撑着车架底面,另一只手伸出来,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识着他黑乎乎的衣襟。
随后手指一绕,小心翼翼地将衣襟拽开来开。
然后麻利地将灰不溜秋的外衣里衣都给他褪了下来。
一手拿着布巾一手扶着人,弋栖月便抱着他前后上下仔细地又擦又瞧。
孰知忙活了半天,却发现真如老先生所言——
夜宸卿这厮当真是幸运得紧。
那么大的火里拽出来的,整个人都差点儿糊了,火却只是烧到了他的衣裳,没烧坏皮肉。
擦过有些地方的时候,他还会皱一皱眉。
可是细细瞧着并没有烫伤。
大抵是被灼了一下子,却不严重,瞧都瞧不出来。
一番折腾下来,弋栖月只觉得那些*杀他的人,知道这结果,估计死都死不安生了。
弋栖月思量间竟是莫名想笑,却又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还不知道,如今这一场,全全不是巧合——
夜宸卿此前略有预料,于是外衫里面带了许多水袋来防备,而如今这般,其实也是他算漏了,没料到对方会癫狂到*的地步,以至于没有被烧到,却生生给浓烟迷了过去。
“先生先请回罢,若有事情,朕再请先生。”
于是弋栖月拽过一床衾被盖住夜宸卿,随后撩开车架窗的帘子,对候在外面的医者简单交代了一句。
医者颔首称是,弋栖月便又放下窗帘回了头。
夜宸卿这厮靠在车架另一侧,躺得安安稳稳连眉头都不皱。
只是瞧着额头上有块儿灰没擦干净。
弋栖月勾了勾唇角,小心地把手伸出去碰上他的额头。
孰知碰上的一瞬,这厮却反过手来,胡乱地扣住她的手。
“……陛下。”
他低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
可分分明明还没醒过来。
心里莫名地暖了暖,弋栖月低头凑近他,只是低笑:
“在呢。”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没搭理她,只是不知有意无意的,裸着身子便向她靠过来,再然后就涎皮赖脸一般地黏着她。
手臂一绕抱着她,低头闭眼,一呼一吸均匀平稳,还没醒。
大有一副不肯靠着车壁不想盖被子只想抱着她的样子。
弋栖月沉了口气,从一旁将刚刚被他甩开的衾被拽过来。谁知刚给他盖上,这厮就皱了眉低低哼了一声。
应当是此前被灼到了,碰到会疼。
可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天凉。
于是弋栖月咬了咬牙,又强行把他压到车壁上,给他盖被子。
这厮依旧不安分地想把被子折腾下去。
可到底也是刚刚从火里出来,也还没醒,弋栖月咬牙奋斗了很久,总算把他给摁住了。
于是一手强行钳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拽过衾被来给他捂上,瞧着这厮闭着眼还想挣脱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弋栖月心里起了几分得逞的快感。
——都没醒过来,就好好听话吧。
孰知面前人却突然皱起眉头,低哑地哼了一声。
头脑在这一瞬清明了一二,弋栖月一愣,随后心里又抖了一抖。
他是疼才挣脱的吧,她不能这么对他。
停留了片刻,缓缓放开钳制他的手。
可是夜宸卿这厮的身子,却当真是个全全不记仇的,意外大度。
方才被她那般折腾,如今她一松手,他便又丢开被子凑近她,依旧是自然而然地黏上来,一如既往地伸手出来紧紧地抱住她。
弋栖月动了动,他就抱着她向后一靠,再然后将下巴靠在她头顶,不再动弹了。
一个不留神,半边脸便贴在他心口了。
一呼一吸的热气便缓缓落了下来。
弋栖月抬眼瞧了瞧他,瞧见他安安静静垂下的睫毛——这厮倒是没醒。
心下暗暗叹口气——这下难道他就不觉得疼了?
她身上布料也挺硬的呢。
夜宸卿啊夜宸卿。
弋栖月心下算计着,可是分毫没有考虑到,若不是她当初天天把他当成大暖炉抱着,夜宸卿也不至于养成这习惯的。
不过,心下想归心下想,弋栖月倒也真的舍不得折腾了,从一旁拽过衾被来,这次是把两个人都盖住了,他也是安生的。
当晚如期到了之前安排好的旅店,下车时候夜宸卿依旧没醒,弋栖月嘱咐湛玖等人好生守卫,毕竟夜宸卿在她这里的消息,不一定无人知晓。
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入了夜,弋栖月走到塌边,看着被自己用衾被强行裹成一个‘春卷’的夜宸卿。
大抵是过了一段时间,灼烧的疼痛感小了,如今他便安安静静地成‘一卷’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折腾了。
弋栖月便坐在塌边,垂下眼来瞧着他,忽而咬了咬唇边:
“你这厮可知道,今天把我吓成什么样子了。”
“到头来,你倒是舒舒服服,偏偏我想着都后怕。”
她咬着牙念叨,可是夜宸卿这厮依旧睡得好好的,安然无恙,睫毛都没颤一下。
弋栖月却是越想心下越忿忿。
恨恨地抬手,可又觉得他还有伤,于是手一时无所适从。
终究只是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夜宸卿依旧没有动静。
于是弋栖月也只能叹口气,随后俯身下去凑近他。
心下似乎在暗暗期待着什么,直到昔日里抱着她的手臂真的伸过来抱住了她,弋栖月愣了愣,抬眼一瞧,发现他确是还没醒的。
是习惯吗?
就跟她也习惯于拽住他蹭进他怀里一样。
心里忽而就甜丝丝的了。
这一天大抵堪称波澜壮阔,可如今这屋子安安静静,身旁的人暖和得紧,弋栖月一时也懒得再去灭了蜡烛,可是亮归亮,靠在他怀里,只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
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却只觉得有人给她把落开的衾被又小心地盖好了。
四下又是暖和的,弋栖月醒了一半,听着外面无人叫,便知道还早,于是下意识地又要睡过去。
可忽而头脑又一激灵——
怎么会有人给她盖被子……?
这一愣,瞬间清醒了大半。
抬起眼睛就看身旁的人。
却恰恰好对上那一对低垂着瞧向她的、墨玉一般的凤眼。
弋栖月又是一愣。
他的眼睛很温柔,大抵只需一眼就觉得要陷进去,偏偏他还一直盯着你瞧。
弋栖月在这一瞬间忽而在想——
而这世上大抵也只有她弋栖月一人相信,这个杀伐决断毫不留情,逼得南皇手足无措的男人,是南人口中的‘杀神’,是东国人口中的‘战神’,这世上瞧见过他如此目光的人,相信他能如此温柔的人,大抵只她一个人了。
“陛下。”夜宸卿大抵是瞧着她只盯着他看,终于低低地唤出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