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淮柔见状,皆是微诧,淮川则伏地,沉声说着:
“陛下,柔儿贪玩,臣下自知没有保护好妹妹,她落水和臣下有直接的关系,如今险些祸及两国,臣下心里,甚是不安。
现今,柔儿既是要早些回去了,淮川……也自请处罚。”
淮柔闻言愣了愣,却没再拦。
她敬爱她的哥哥,可是这件事后,心里也出了嫌隙。
她不希望淮川受重罚,但是不代表,她希望他毫发无伤,对此事便当全未发生。
弋栖月这边沉了口气:“好,便罚你一月禁闭。”
淮川行了一礼,算是领罚。
淮柔始终未发一言,手却不知不觉间抠上了袖口的银线。
几人又简单说了几句,淮川要去领罚,便行礼退了下去,屋中只余弋栖月、淮柔二人。
弋栖月看了看一旁心神不宁的淮柔,心里冷笑一声,继而,拂袖起身:“公主便好生歇息罢,朕还有事,失陪了。”
“陛下请留步。”
淮柔一回神,匆忙叫住她。
弋栖月颦了颦眉,停下脚步来,转过身去瞧着她:“公主还有何事?”
淮柔看着她,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咄咄逼人之势:“昨日之事,陛下尚未给柔儿答复。”
弋栖月眸光一沉:“昨日之事,方才已经约定好。”
淮柔眉睫一挑,却笑:“陛下明鉴,方才约定,仅仅是柔儿落水,是否有个好歹的事,但是却未顾及到……女儿家的贞洁大事。”
“方才皇兄在,柔儿不方便讲,但不代表,柔儿忘了这等事。”
她的话很不客气。
弋栖月闻言,不由得哼笑一声,转身坐在椅上:“公主请讲。”
淮柔自然也不客气,朱唇一勾便娓娓道来:
“未出阁的女儿家落了水,自然要讨个税法,陛下,那日这般多人瞧着夜公子救下柔儿,估计闲言碎语也不会少,陛下也心有嫌隙,与其如此,不若让夜公子随柔儿回去。”
“只要如此,柔儿便保住了名节,自然也不会多给母国说半个字,陛下所说的补偿,柔儿一分一毫也不要,如何,陛下可肯成人之美?”
弋栖月听到最后算是明白了,这公主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委实不过是——要人,要男人。
她一挑眉,冷冷而笑:“公主,人的名节岂会是别人给的?公主若是这般在意名节,昨日便不至于抱着后宫中的男子,一口一个‘夜哥哥’,还死不放手!”
淮柔一愣,继而哼笑着回应:“名节?呵,陛下说的是,名节当然不是他人给的!说起来倒是柔儿输了,柔儿不过是抱了一下,而陛下可是将别人的未婚夫,生生从洞房夜里抢走,据为己有!”
弋栖月眯起眼睛来看着她:“公主,朕同你可不一样。
你在意这名节之事,朕可不在意——朕只会做朕想做之事。”
淮柔一咬牙,朱唇若染血:“呵,拆了他人的洞房夜,只是因为你愿意,你欢喜?再说来,你敢说你欢喜夜哥哥?”
弋栖月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淮柔却冷笑:“抢来了,却不稀罕,陛下——既然不在意他,为什么还要据为己有!你不觉得自己自私又可耻么?!”
弋栖月却是不怒反笑,她眯起眼睛,像一只活生生的狐狸:“哦?如此说来,朕不在意,不欢喜,公主便在意、欢喜他?”
淮柔一愣。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了为着名节,如今又一心一意地说着在意,东国的公主,真是让朕长了见识。”
“公主,你说,如此说来,不论朕欢不欢喜他,是不是都可以私通勾结之罪,处理你?”
淮柔闻言,身形一抖。
弋栖月却笑了——这公主到底是心思太简单,自以为站在德行的高地声声控诉便是万无一失。
孰不知,条条的法令规则,远比这些无谓的控诉来得有力。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淮柔,饶有兴致。
淮柔周身都在轻颤,哪怕她在竭力地忍耐。
终于,淮柔沉了口气,从袖中摸出玉佩递给弋栖月:“好,那我答应你……昨日的事,我这边的所有人,都会闭口不提,补偿我也不会要,这件事……便这么过去。”
“以此为信。”
弋栖月玩味地一勾唇,接过那玉佩来,这是一块儿上等的翡翠,玲珑剔透,色泽盈盈,中间纹了个‘柔’字,应当便是淮柔的贴身玉佩,还算可靠。
“只盼陛下也信守承诺,此事不再多提,否则,就莫怪柔儿火上浇油。”
弋栖月一扬唇:“息事宁人,两相安好,朕本也不愿多添事宜。”
淮柔一笑:“陛下是聪明人,多谢。”
“至于其他事,公主也请有个分寸,自重为好。”弋栖月看着淮柔,挑了挑眉。
淮柔一愣,也知她指的是夜宸卿,她一凛眉,随即兀自一转眼:“陛下所言不错,不过……”
“夜公子身上恰到好处的苏合香气,真真是让人欢喜,柔儿想要的,总有一日会拿到手,倒是陛下……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坏自己的德行了。”
语罢,淮柔冷哼一声,一甩手,这便转身而去。
她最后一句话的潜意思分明是说——她早晚要抢人,可是这一次淮柔学聪明了,她没有再说得像之前那般露骨——她说得简单,偏偏要惹得对手怒火中烧,却又抓不住她的把柄。
弋栖月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她眸光沉沉,瞧着面前拂袖而去的女子,眼底倏忽间闪过一丝冷光。
——呵,这事情真是极好。
她都不曾知道,夜宸卿的身上,有苏合香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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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沉,天却未全暗。
灰霭的天空显出几颗零散的星,月是淡白色,隐隐约约,悬在空中,仿佛是一片钩状的残冰,单薄而又脆弱。
潋玉宫的正庭,夜宸卿负手而立,身后是他的琴案,平日里此时,他都是独自抚琴,直到皓月升起,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眸光沉沉,望着庭院里的水塘,那池水清澈,上面散落着几许月光。
“公子,今日,可是打算早些用晚膳?”刘公公见他已立了许久,终于在身后,小心地问道。
“按以前的时间。”
夜宸卿的声音很低,仿佛是风的缘故,在刘公公听来,他的声音缥缈而又遥远。
“是。”刘公公忙应道,随后转了身,便去寻厨房嬷嬷交代。
夜宸卿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转过身去,走到琴案旁,只是抬手抚着琴弦,只听‘铮、叮’几声,如今的琴音不成曲,反倒像是零落的明珠散在玉盘里。
他索性闭了眸子,随手拨弄着。
可是这傍晚,远不似现在这般安静。
“陛下,您……”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侍卫迟疑的声音。
夜宸卿身形一滞,可转瞬间,侍从的声音消失,一阵凌厉的脚步声便在他身后响起。
这脚步声夜宸卿早已熟悉。
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女子,依旧是淡淡启口:“陛下。”
弋栖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淮柔临走的那句话倒当真是奏效,事后她思来想去,却偏偏绕不过这个坎。
夜宸卿陪了她一年,可是她从未知道他身上有苏合香的香气,弋栖月并不认为这是她自己的疏忽大意,她想着——
从未有过云雨之事,她又岂会如此清楚他身上的味道。
但是,淮柔却能将这味道说得这般清晰。
弋栖月心里窜起了无名火,这邪火她自己都为看清,只是须臾间,便已抬手扼住面前男子的颈项,生生将他扣在冰凉的地面上。
弋栖月单膝着地,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手中的力道不可谓不重。
夜宸卿并不知晓今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陛下竟会是这番愤怒的模样——如此样子,只有在陛下和东国皇子淮川的洞房夜,他才见过。
他沉了口气,只觉得颈项几乎要给她扼断,索性垂了眼睛,头一仰偏向一边去。
他的下颚线甚是漂亮,月光一映堪称完美,弋栖月看着他这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心里却愈发不是个滋味。
——这一年都是这样,他表面上平平淡淡,温柔顺从,可实际上,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来利用她的。
只不过淮柔的到来,让她终于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罢了。
“那份圣旨呢?”
弋栖月冷冷说着。
夜宸卿抬眼看着她,半晌,淡淡而笑:“烧了。”
烧了,就是当昨天的一切没发生?
弋栖月一愣,却听他继续说着:“臣下答应过陛下,臣下一直在。”
弋栖月闻言却是笑了——事到如今,他竟还好意思拿那晚的事情说事,真不觉得话说出口,太过虚伪?
“夜宸卿,朕不稀罕你陪着。”
“事情都这么清楚了,你不妨随着你的‘柔儿’回东国去,当你的驸马,也许未来,还能再次当上女皇的面首。”弋栖月说着,眯了眯眼。
夜宸卿听着她最后一句话,却是一愣。
这句话太刺耳太狠心,当初是她带他回来,他背负天下的哂笑和嘲讽,一直以来,他只是把别人的话当作浮光掠影。
唯独不曾想过,今日,这哂笑也会从她口中说出来。
“陛下不稀罕,今日又何必过来。”
他生生按下满心的烦躁,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汪平静的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