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川闻言,不由得语塞。
是了,他无言以对,在陛下宠信的秦大人面前,他对陛下的了解,如鸿毛比之沧海。
如今他脑海里的女帝,依旧是当初那个冷冷坐于龙椅上的绝美女子,是那个坚韧而又冷静,告诉他——她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如此的奇女子。
而他,未曾有幸担得她的分毫承诺,除了当初,她轻描淡写允了他去选女婢。
“公子既是如此想,便不必当秦某人来过了,不妨先正一正观念,再加计议为好!”秦断烟说着,便拂袖而起。
淮川一愣,谁知这秦大人颇有一番脚力,须臾之间便已出了门去。
“公子不必送了。”
淮川拢在袖中的手兀自攥成了拳头,他站起复又坐下,想着想着,额上已是冷汗一片……
-
又过了些日子,再有几日便当是中秋大典了。
弋栖月垂眸坐在桌案旁,眉已然紧紧地拧了起来。
——这个中秋,怕是难过好了。
可正所谓祸不单行,事情往往也交叠着来,之前西国的事情已经是一团乱麻,如今中秋的事宜也不少,刚刚又有信使来报,说是东国公主淮柔来信。
而淮柔正是淮川的妹妹。
她这一封信,是请求能够来北国宫里待上一阵子,原因很简单——“我想我哥哥了。”
东国公主连‘皇兄’二字都没用,直接就喊得‘哥哥’,在别人看来估计就是言辞恳切,让弋栖月无从拒绝。
可是来了也是麻烦事,不仅仅是需要打点事宜,如果一个不当,出了差错,那两国关系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弋栖月手里执着笔在纸上写画,她固执地不肯让手有颤动,她知道,时至如今,当得这皇帝,便要担得这天下,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她要靠她自己,也只能靠她自己。
那边,碧溪在外面低低地唤了声:“夜公子请进,陛下便在里面等着公子。”
夜氏,东国。
弋栖月颦了眉——谁知道这事情会不会又是夜宸卿一手策划的。
她狠狠沉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将手头的纸收入了一旁的橱子里,随后又从一侧随意执了个奏折来,打开来细细瞧着。
外面,夜宸卿称是道谢,随即,他温缓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陛下。”
夜宸卿在她面前站定,轻声唤着,便要行礼。
“不必行礼,过来便是。”弋栖月抬眼瞧了瞧他,指了指一侧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心里却莫名闪出一种感觉——自从百里炙和淮川入宫以来,她和夜宸卿仿佛在潜移默化里生疏了许多许多——从前时候,她欢喜的便是由他陪着批改奏折,他总是会在一旁奏着舒缓的曲子,恰到好处地帮她添茶,以及,点香、研磨。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她一抬眼便是他的模样。
弋栖月想着,夜宸卿却已经走到她面前,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坐下。
“中秋大典的事辛苦你了,如今安排得如何了?”
夜宸卿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妥当了,陛下若有闲暇,还请去查验一二。”
弋栖月点点头:“便好,查验之事倒是不急,朕既是将此事交给你,又何必看得这么紧。”
夜宸卿一愣,随即,低声道:“谢陛下信任。”
弋栖月却是转过头来定定瞧着他,目光一闪:“宸卿,在朕这宫里,你是呆得时间最长的人了,这*有多少事,不管是明的暗的,你也知晓,其中利害,朕也知道,你不会不明了。”
“从前你做过什么不当的,朕权且不提,只信了你的好;不过如今这大典,既是后宫,也是群臣,什么不干净,什么乱套的事,一分一毫,也不当显露出来,你可明白?”
夜宸卿只觉得心里一凉,陛下变得愈发像一个帝王了,只可惜,帝王皆薄情。
而他,仿佛早便莫名其妙地沦陷了。
糊里糊涂,连时间都没弄清,大概是她第一次对他温柔相待的时候?
那种感觉莫名其妙地扎根在心里,以至于在她离宫有危险的时候,他都忍不住随着她跑出去、
夜宸卿一直以来,难得这般糊涂。
“臣下多谢陛下宽宥……之前的错事,定不再犯。”他垂眸,启口说着。
弋栖月微微颦了颦眉头,转过头去,又瞧着那奏折。
定不再犯?
夜大人,那东国的公主怎么解释?
不过她想着大典当前,便生生忍了下去,没有逼问此事。
夜宸卿也不言语,分外自然地立起身来,从从容容替她研磨。
半晌,却忽而听见弋栖月低低的一声:“你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却是很低很低,几乎听不见的。
夜宸卿一愣,继而搁下东西来,单膝跪在她面前。
“不妨事了,多谢陛下惦念。”
臣子是不能俯视陛下的,也不能未经允许私自坐下。
这些条令,夜宸卿记得清楚,履行得严格。
弋栖月搁下笔来,转过身去看了看他,半晌,忽而启口说着。
“许久没听宸卿弹琴了,朕还记得……宸卿的一曲相思,奏的刚刚好。”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很低。
夜宸卿一愣,却见陛下已经倾身过来,须臾间,便用唇吻上了他的唇。
他只觉得周身荡漾着这冷香,醉人却又陌生。
这一次,却不是撕咬一般的吻。
恰恰相反,这个吻,温柔、轻缓,甚至带着几分缠绵之意。
虽然,他依旧想不分明,陛下的吻,究竟是为何,以及,如今,在陛下的心里,他……又是谁?
-
几日后,便是中秋大典。
此时此刻,群臣以邱偃大人为首,由庸和引着,已然入了殿,行毕了礼
弋栖月坐在正殿的龙椅上,微微垂着眸子,瞧向阶下的群臣。
他们坐的规整而又恭敬,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这龙位?
有的时候,人们所畏惧的,偏偏就是这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时辰未到,她垂了眼四下浅浅一瞧,从前朝,到后宫。
这一次,后宫三位研磨的位置,倒是她亲自安排的。
龙位东西,各是东西两国的皇子——淮川和百里炙,而坐在龙位之侧,即本应是凤后之位上的,则是夜宸卿。
此时,夜宸卿和淮川在群臣到来之前便已入座,只是百里炙的位置,至今也是空的。
弋栖月颦了颦眉,一来也是担心,而来也是怕群臣说道,抬手唤来庸和:“且去凌霄阁瞧瞧,须得将公子炙唤来。”
庸和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事关重要,赶忙去寻了。
“陛下。”夜宸卿在一旁沉声说着,仿佛是想解释。
“不关你的事,这事情本就不是你分内,是朕派卧雪去通知的。”弋栖月轻轻摇了摇头。
夜宸卿在一旁颔首,也不再多言。
他看着陛下在一侧做得端庄,可是她的手依旧探入龙袖里,似是轻轻扣上了什么东西——夜宸卿自然明白,她又在触碰那个镯子,那个墨苍落送予她的镯子。
陛下触碰这个木镯子,仿佛已经成为了这些年来的一个习惯,每每在她犹豫、在她焦急的时候,不是触碰,就是轻晃。
而这也许代表着——她把那个人装进心里,也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沉了一口气,眸子里又是一番平静无澜。
就这么一直等到掌事过来禀报,又立在阶前启口——时辰到了。
而西国三皇子百里炙的位置,依旧是空的,侍婢依礼在桌案上摆了菜肴,可是这样一来,愈发显得空旷、怪异。
一项又一项礼节过去,直到弋栖月起身,举杯祝酒,敬群臣。
夜宸卿被她安排在凤后的位置上,自然也是依礼起身,双手举杯而敬,凡是礼节之事,他不曾有过丝毫的缺损。
“此番大典,交予宸卿安排打点,张弛有度,容止有礼,甚得朕心。”一杯酒饮毕,众人落座,酒宴开席,弋栖月在阶上,忽而淡淡笑道。
众臣自然是一番称赞和恭喜。
夜宸卿依礼起身,举酒谢过,末了落了座,他能瞧见,一侧的陛下面上带笑,可是这笑容满满的皆是礼节。
他心里也明白,女皇陛下之所以让他坐这个位置,是权衡东西两国,考虑他此次打点,再多,也就是念及去年冷落他,或者考虑之前的风言风语,想一齐正名。
至于其他原因,估计便没有了。
而此时,一旁的弋栖月一笑,已然向着他举起酒盏:“宸卿,朕敬你一杯。”
“谢过陛下。”
夜宸卿一笑,自然满了酒举杯:“陛下当心着,酒莫要多喝。”
弋栖月一笑,二人相对饮了酒。
大殿里,耀目的灯光,蹁跹的舞袖,畅快的交谈,精美的菜肴,酒过三巡,殿堂里热闹非凡。
弋栖月被敬酒数次,好在她自己知道分寸,夜宸卿也时不时替她挡酒下来,影刺如今也仅是微醉。
此时此刻,却见西国的使臣,面色有些凝重,执着酒杯走上前来。
他的面色,显得同这大典有些格格不入。
“陛下皇恩浩荡,却是不知,我西国公子炙何错之有,竟连上殿的机会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