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景的怀疑在接下来的两天得到了证实。
这个世界似乎在某一个时间点, 也许是他和贺辞东都失去知觉时,也许是被送往医院的路途当中, 发生了某些变化。
时间还是这个时间,连车祸地点和原因都没什么不同。
“辰间”依然存在,姜川和于茜已经分手,姚闻予同样因为心理问题被贺辞东送往国外疗养。
这所有事件当中唯一变化的是贺辞东。
乡下的行程他并没有参与,“辰间”的第一笔资金并非出自贺辞东,而是岑景以股份为筹码从他手里换取的。于茜和姜川分手时依然在酒吧里闹了那么一出,但是岑景当时并没有在现场。
所有的事情都相同,但又不同。
就像是那些过往彻底被打乱扭曲, 换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最终只为了服务于一个结果。
纠正原书内容。
这样的猜想在岑景见到姚闻予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他一身长款羽绒服,戴着口罩,提着水果篮出现在了岑景的病房门口。
彼时的岑景刚挂断了岑耀忠的电话。
对方打来只有一个目的, 让他尽快从贺辞东手里拿到融资计划书,不然等贺辞东抢先下手,不止岑家没有活路, 他也没有好下场。
岑景穿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放下手机转身平静地看着门口的人。
姚闻予摘下口罩, 冲着他笑了下说:“我想你现在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说不到最后谁输谁赢真不一定了吧。”
两天时间,足够岑景接受眼前这一切。
所有人的记忆随着世界的扭曲发生变化, 但姚闻予显然记得。
岑景看着他,淡淡开口:“我现在比较好奇,你究竟是谁。”
对方从门口进来, 反手将门带上,
他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姿态悠闲得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一点有心理疾病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姚闻予双手插在衣兜里,和待在贺辞东身边那个温和阳光,后来因为生病又带着点忧郁柔弱的气质都不相同。
他说:“你这个问题那我得仔细想想,因为太久远了。”
“想吧,认真想。”
岑景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靠在窗边,任由他摆足了胜利者的架子。
姚闻予突然轻嗤两声,看着岑景说:“我还真是不喜欢你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都到这步了,你还这么高人一等。”
“高人一等那是你以为。”岑景波澜不惊,“你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你心里也没有底,我没猜错吧?”
“当然错了。”姚闻予毫不犹豫地反驳他,随即又冷静下来道:“我一早就说过,是你先打破了规则,我在这里按照原书的人设生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也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
岑景当即抓住重点:“你不是姚闻予?”
岑景也不是岑景,所以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出现在了他脑子里。
姚闻予:“也可以这么说,我土生土长的海市人。”
岑景眯了眯眼睛,海市就是岑景上辈子生活了很多年的那个城市。
姚闻予:“你现在应该能想起来当年导致你爸妈车祸的那个酒驾司机对吧?”他冷笑两声:“那是我爸。”
当时的姚闻予有九岁左右,早已记事。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对他动辄拳打脚踢,导致他早早决心要脱离那样的生活,要出人头地。
出事那天,他也在车上。
他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叫姚闻予,只是年龄小了几岁。生活在一家福利院,并且脑子里出现了一本书的内容。他需要找到一个叫贺辞东的男人,他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将来的人生也会因为他扶摇直上。
姚闻予说:“车祸里我没活,穿得比你早,知道的事远比你以为得多。”
他看见过那个和他一起抢救的小孩儿,听见护士说过他的名字。
所以也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个刚被送来福利院对人又打又骂,叫岑景的小孩儿,突然有一天变得不对劲起来。
因为他们经历了相同的情况。
他发现并跟踪他,得知了他救下的那个人,这个过程和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只是人变成了岑景。
福利院里的生活并不好过,桥洞里的人还半死不活,对一个很早熟的半大孩子来说,当前最要紧的是离开这个破地方。
来收养的人有一家条件很好的,但是他偷偷听闻人看上了长得很好看的岑景。
所以谁也没发现福利院里那个角落里向来安安静静很不起眼的小孩儿,和院里脾气最坏的女人举报有人偷食物。
更没发现某天半夜他在小黑屋外面用烧燃的纸点了一把火。
最后还在别人赶来前落下锁扣。
姚闻予说:“我如愿以偿离开了福利院,并且让贺辞东记住了我的名字,但是岑景,你大概永远不知道,你是我很多年的噩梦。”
“九岁就敢杀人,你是该做做噩梦。”岑景说。
他所看见的事情角度和姚闻予不同,比如他就从没有发现福利院还有这一号人。更不知道,自己最后在浓烟里晕倒穿回去也是拜了这位所赐。
“我从来就不后悔那么做。”姚闻予。
想要得到想要的,他也必须那么做。
他说:“我只是没想到收养的家庭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而已,我又陷在当年还活在海市时一样的境地,好在后面贺辞东出现了,跟书里的情况一样。而你岑景非但没死在大火里,最后还爱上了贺辞东。我也庆幸过那个岑景并不是你,他足够让贺辞东感到厌恶,可你说为什么你非要回来呢。”
岑景第一次换了一个角度去审视眼前这个人。
没想到他居然能披着一张皮生活那么多年。
岑景:“以别人的样子活着不累?”
“谁说是别人的样子。”姚闻予长相其实不算差,只是有些东西压不住后,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天生是那副温和得体向阳而生的样子,我也本可以那样。我是很喜欢贺辞东,可惜他不喜欢我。但是那有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他谁都不喜欢。走到今天完全都是因为你,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岑景现在懂了他以前没头没尾那几句话。
什么“以前我能赢你,现在也是”。
“你一个本该死掉的人”。
岑景换了一下姿势,问他:“现在所有事发生转变也是你做的?”
“那倒没有。”岑景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他很高兴的点,笑道:“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是最大的原因。”
“明白吗?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才是外来者,我按照剧本老老实实走了这么多年,但你在彻底破坏规则。你让贺辞东爱上了你,并且知道了还有我这个穿越者的存在。你跟我,不能共存。”
姚闻予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岑景,似乎想从他脸上看见哪怕一丝一毫的难以置信或者惊讶。
但是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岑景点点头,扬眉说:“好了,我了解了。我该感谢你今天主动上门,并且从头到尾把这事讲清楚,让我对自己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岑景走到床头的位置,伸手拉开抽屉。
取出前一天让人准备拿来的东西。
岑景手拿着那张纸的上端,伸到姚闻予的面前说:“那么接下来,你要先接受我的起诉了。”
姚闻予脸色黑了又黑。
抬头瞪着他:“你是在跟我搞笑?”
“当然不是,这是法院通知。”岑景收回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说:“你今天所说的一切的确解开了我不少疑惑,但我不可能真如你所愿就活在过去。姚闻予,是你招惹我在先。”
视频的事儿依然存在,也是贺辞东授意处理的。但是理由仅仅变成了会波及“时渡”的声明。
贺辞东活成了这个世界里他本该有的样子。
所有记得的,变成了两个外来世界的人。
岑景又和姚闻予不同,因为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那个几天前还在乡下因为喝多了断片差点打一架的贺辞东,只有岑景一个人记得。
但是那又如何。
他不是几岁那个到了陌生世界茫然无措的岑景,不是那个依靠哥哥获得安定感的小孩儿。
他在另一个世界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冷静,强大,懂得自我保护,明白生存的意义和很多道理。
就像他在不记得小时候那点事的时候,把贺辞东当成一个全然陌生的成年男人来接触的时候,那个试探和拉扯的过程,足以证明,他早就一个人长大了。
所以只要活着,生活就得继续。
有些延缓的事终究要处理。
有些账,迟早要算。
他也没有觉得发现贺辞东记忆里的人其实是自己这件事,让他观念有任何改变。
他没有非要证明的理由,没有证据,眼前这境况对方也只会觉得他精神失常。
他眼前就一件事,姚闻予。
连带着视频终究是因贺辞东的原因而被传出去的连坐罪一起,在他这里,都不算彻底过去。
只不过这个世界里,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才是主宰。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他和姚闻予的个人战争。
姚闻予嘴脸抽搐了一瞬,脸色不见好转。
他一把拿着那张纸站起来,看着岑景说:“没关系,我也等着看,现在这种境地里,你能对我如何。”
岑景重新拿起手机。
听见这话抬了一下眸说:“等着吧,慢走,不送。”
剧情的确按照原书的进度不断在往前推进。
岑景刚来时没有任何感觉,并且也从没想着按照原书剧情走。
因为作为“岑景”,他的结局一目了然。
现在他生活过的很多痕迹依然存在,但都有了新的符合逻辑的根据和理由,用于服务原世界的合理性。
断掉的肋骨始终在隐隐作痛。
提醒他,这不是做了一场简单的梦,是他经历过并且现在还在经历的生活。
岑景重新走到窗边,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有不少人。即使天气很冷,也有披着外套坐在长椅上和老伴聊天的老头儿和老太太,有推着病人轮椅散步的妻子,有拿着风车奔跑的小孩儿。
每一个人都真实存在。
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岑景打开窗户在风里站了许久。
他不止一次用这样的画面提醒自己,去找寻一种存在的真实感。
当下的感觉很像他之前刚来时的感受。
这样的边缘感反而给了岑景绝大的专注力。
他现在不像刚来时原身的情况,至少不缺钱。
然后体验了一把那种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的感觉。
网络这地方,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不愁找不到一些蛛丝马迹。
何况岑景本身是个前律师,懂得什么样的条件对自己最有利。
而该推进的还是在推进。
比如贺辞东当时让他延时上诉的理由戚老四,已经在贺辞东的运作下失去了威胁力。据说是在东亚栽了一大跟头,现在正逃亡在路上。
这完全让岑景放开了手脚。
一周后岑景从医院离开,开始切身投进这事儿里。同时兼顾着“辰间”的业务。
虽然“辰间”的发展脱离了“时渡”,现在更是连初始基金都换了一种情况,岑景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很多事情上有了不同。
这一切的理由,源于贺辞东的态度。
他回归到最初对岑景那样子的状态当中,很多企业默认他跟“时渡”是敌对的。
导致岑景一个星期黄了两个单子。
岑景一大早在办公室和下面的商量了一下方案,新招的前台就满含微笑地敲响了他办公室的房门。
五分钟后,岑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老气横秋,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对方也看着岑景,第二次伸手去握桌上的水杯。
岑景看着比他年轻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中年男人莫名有些紧张。
他把公文包放到桌子上,先拿出一张名片说:“岑先生你好,我姓葛,是一名律师。这次呢是受贺辞东先生的委托,来和您对接一下姚闻予先生的案子。我听说您这边没请律师,是准备自己处理是吗?”
岑景保持着靠着椅背的动作。
看着中年男人说:“贺辞东让你来的?”
“是,贺先生的助手联系的我。”
岑景:“你们这边是想怎么样?”
对方一看岑景态度不强硬,以为有戏。
当即说道:“案子的情况我多少也了解,您这边多少有些证据不足,我们是想最好能私了,不管您要价多少,只管开口。”
当初视频的名义已经换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岑景自然不可能去抓这一点。
岑景现在要按下的是姚闻予的诽谤罪。
贺辞东转头就打算拿钱砸他脸上。
岑景面无表情:“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他,不和解,不私了。”
除非真像当时他告诉贺辞东那样,他想办法废了他,不然这罪名姚闻予躲不了。
“时渡”的会议室里刚刚散会。
高扬跟在贺辞东的身边说:“老板,岑先生那边拒绝和解,似乎打算告到底。”
“因为什么事?”贺辞东问了句。
高扬当场愣了一下,还是说:“姚先生散播视频,请营销公司下场的事儿。”
贺辞东当即眉心紧拧,似乎这个事情本能让他觉得厌恶,然后又像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差错的地方。
最后丢了一句:“让律师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
高扬应了声。
看见贺辞东不断揉额头的动作,关心了一句:“老板,是不是头疼?要不找医生看一下?”
贺辞东脚步微顿,问他:“最近真没发生什么事?”
“没有啊。”高扬也一头雾水:“怎么了?”
贺辞东当即把文件夹拍在高扬的胸膛上,抓起旁边椅子上的大衣说:“没怎么,就总感觉忘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