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景接到那通的电话的时候正是出发前往褚云镇的前一天, 作为李美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死后也埋葬于那一方土地。
彼时的岑景刚从卧室出来。
来电显示为02开头的国际长途。
所以在听见对方自报姓名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惊讶的感觉。
姚闻予:“我本来不想给你打这一通电话。”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打给我。”岑景拿着洗漱套装扔进客厅打开的行李箱里,说:“我们应该不算熟。”
“你对我是挺陌生的。”姚闻予道:“我打给你只是想说明白一件事而已。”
岑景表情淡淡, “什么?”
“我这两天突然为自己之前特地找你,要你离开贺辞东这件事感到后悔。”姚闻予的语气在面对岑景的时候跟贺辞东面前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寻常。
姚闻予说:“是你打破了规则,那我也没必要遵守。”
岑景插着兜站在客厅, 看着窗外星点的黑夜。
“看来贺辞东给你找的医生也不怎么样, 我建议你要是连前因后果的话都说不清楚,就去找贺辞东,我治不好你。”岑景说。
“我了解贺辞东,你的确有吸引他的本事。” 姚闻予突然冷笑两声, “你个性这么强硬,没走到最后, 真不见得你就能赢。”
岑景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再接上去。
有些失去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会赢的。”他说:“岑景,你本就不该存在在这里。”
岑景倏然凝眸,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窗外是城市高低楼房的灯火。
越发显得他周遭静谧。
“你知道些什么?”岑景问。
他站立在落地窗前, 语气渐冷。
目前他到这里也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并不觉得和以前有多大的不同,不过是换了个身份, 换了一段人生。
岑景拿着手机, 本能怀疑, “还是说, 贺辞东跟你说过什么?”
截止到今天, 岑景接触过的所有人当中, 只有贺辞东怀疑过他的身份。
姚闻予像是捏住他什么不得了的把柄。
笑道:“你猜?”
“我猜你狗急跳墙。”岑景恢复该有的冷静,他向来不喜欢被别人捏住把柄的感觉,以前就贺辞东一个人,现在加了个姚闻予,他说:“不用特地到我这里来展示你的优势,视频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你最好如贺辞东的意在国外待到死,不论他到底是不是想保你,只要你回国,我就陪你耗到底。”
岑景挂断电话,把手机扔进沙发里。
他在窗边站了几分钟,拿出烟盒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这段时间对烟的需求竟不知不觉不断在增加。
岑景将烟盒捏扁,随后往角落的垃圾桶里一扔。
拆了包新的,抽出一根叼上。
他没点。
只是眼里丁点温度都没有而已。
第二天的行程依然没有丝毫耽搁,说是八点出发,岑景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地出现了在集合地。
同行一共六辆车。
岑景自己一辆,贺辞东一辆,剩下的全是岑春城带来的。
不知道还以为哪家少爷出行,搞这么大排场。
现在岑家式微,几乎是仰着贺辞东的鼻息步步小心,所以现场除了岑景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以贺辞东在为中心。
岑景踩了刹车,转头正好看见旁边手搭着车窗在接电话的贺辞东。
这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不上,说来还真的来了。
岑景之所以没在岑耀忠那里把这事儿拒绝彻底,更多的也是因为内心对原身那点愧疚之意。他占据了这个身体,把他的人生扭向了不同的方向。
但这毕竟不是原身的人生。
去祭拜李美兰,都当是全了原身内心深处或许存在的那点亲情。
岑景不吝啬这点微不足道的行动,哪怕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他估计也没有一个带着真心。
贺辞东收了手机,转头朝他看过来。
“坐我车?”他问。
他那辆是一辆吉普,车身很高的那种。
岑景:“不用,我自己开。”
贺辞东看了看表,“出了市区就是环山公路,车程长会很耗精神,而且几个小时后会有大雨。”
几步开外的岑春城一直盯着这边。
贺辞东见他没动,接着道:“你要不上来,等会儿他指不定就得赖上来了,就当帮我?”
贺辞东的车,只要岑春城脑子没坏,就不可能贴他脸上去。
但岑景最后还是上了贺辞东的车。
因为岑春城居然会要求和他一辆。
估计是岑耀忠之前和岑春城说过什么,他对岑景没有好脸色,却又一副逼不得已的表情凑上来。岑景不想看他那张扭曲的脸,也懒得和他废话。
车队平缓地驶出市区,朝着褚云镇的方向走去。
岑景坐在副驾驶,一路沉默。
四个小时后,一行人到达中途的休息区,岑春城带来的,说是给岑景亲妈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家亲戚带礼物的几个人,像一伙流氓一样冲进了一家饭馆。
大声嚷嚷着让老板上酒上菜。
岑景走在后边,浅色高领毛衣搭一件棕绿大衣外套,撩开透明的塑料帘子进到店里的时候,老板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是夫妻店,环境设施都很一般。
前台这会儿估计是丈夫,见着岑景拿着一个速记本上来,问:“要吃点什么吗?”
这会儿已经下了高速了,这条路上会途径的基本都是乡镇进城的大巴。
鲜少能看见像岑景这么气质好的人。
岑景往还在嚷的岑春城那一桌人扫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说:“随便煮碗面就行。”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
老板刚要应答,门口又传来一声:“给他煮清淡一些的,辣椒不要。”
老板看着进来的贺辞东,再次怔愣。
然后又看向岑景,岑景点点头表示就这样。
然后老板又看向贺辞东问:“那这位先生点什么?”
“跟他一样。”贺辞东朝岑景抬了抬下巴。
贺辞东一挤进这小门店,就能明显感觉到岑春城那桌安静不少。
岑景随便找了张桌子正要坐下,被贺辞东拍了一下肩膀,他说:“去对面,这门口有风。”
岑景就依言转去了对面的凳子。
此时的店里只有他们这一伙人,岑景看向门外,水泥大坝上他们几辆车占去了大半位置,天有些阴沉,真像是快要下雨了。
岑景收回视线,靠着椅子看向对面的贺辞东。
这一路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直到贺辞东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岑景开了口,“你跟着跑这一趟,真没其他目的?”
岑景这话问得相当直接。
隔着两张桌子的岑春城那桌明显已经喝开了,声音很大。
贺辞东倒了桌上新端来的开水,拿过岑景面前的筷子放在碗里烫过,动作自如且熟练,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比如?”
“比如确定我是不是李美兰亲儿子?”岑景说。
他在试探,并且没加以掩饰。
从前的岑景想过,只要他不承认,贺辞东就算怀疑又能如何?
但姚闻予那通电话,还在在心里埋了怀疑。
他不确定贺辞东是不是一直在查他,并且视频的事儿在前,他很难不怀疑姚闻予是不是从贺辞东这里知道了些什么。
贺辞东把烫好的筷子重新放回到岑景面前。
接着拿过自己的,平静开口:“目的有。”
岑景看着他的眼睛,贺辞东:“你,你就是理由。至于你说的怀疑你是否是李美兰儿子,你自己认为是,那就是。不是,只要你想,也可以是。”
岑景并没有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贺辞东太敏锐了,岑景坐在对面有一种自己彻底被洞穿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信任失去后却又相处的过程里,岑景身上的尖刺再次竖起。
贺辞东始终在靠近,用一种缓慢的但是又不显得急迫的方式在朝他靠拢。
那样的感受就像是被一种野兽盯上的错觉。
岑景自得过,在“辰间”创立初期,在他跟贺辞东只谈利益的阶段。
他觉得没什么好失去的。
但现在这里面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如同手里的某根线被贺辞东牵制住了,只要贺辞东收手,他就会立刻失去离开的权利。
“辰间”是独立出来了,但贺辞东有绝对毁了他的能力。
岑景是个男人,并且在同性婚姻并不被认同的世界多年。
他了解男人,也了解作为男人的贺辞东。
他是天生的施压者,永远占据上风,绝对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卑躬屈膝。
即使在岑景看来,有姚闻予的存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姓贺的有什么结果。但是贺辞东似乎对他不打算止步于此。
可岑景不喜欢这样的压制。
他同样是个人格健全,并且有独立思想的成年男人。
贺辞东一旦彻底转变态度。
岑景只有一个感觉。
他被冒犯了。
那样的想法,就如同我特么虽然是个同性恋,但我也是上面那一个。
现在有个人想睡他,而且这个人是个绝对不可能做下面那一个的那种人。并且极有可能,在不成功的前提下,会让他受到失去现有一切包括诸如自由这类东西的威胁下。
岑景就只想骂街。
岑景所感受到的贺辞东,绝对是个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温和。
岑景很难把这个形容词和贺辞东放到一起。
但他这么有气场的人,进了这小店没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点餐提醒,让座,递纸巾,清洗筷子。
这时的他显得非常的,宜家宜室黄金单身汉?
老板拿着托盘端出两碗面放在桌子上。
岑景暂时把自己的身份又被贺辞东卖了一回的疑心压了下去。
旁边岑春城那边却突然把老板叫过去。
找茬的声音越来越大,桌子被敲得砰砰响,嚷道:“你这开得什么破店啊?!这菜老得嚼都嚼不动,还有这酒,不是让你们把最好的酒上上来,你这上的是什么烂玩意儿,要饭的都不得吃。”
旁边还有一连串就是就是这样的附和声。
老板一直陪着小心,显然不敢得罪岑春城这群一看就二世祖装扮的人。
结果那伙人的气焰反而越发嚣张起来。
在岑春城带头摔了一啤酒瓶的时候。
岑景暗骂了声傻逼,当场抓着右手边的筷子筒砸他脸上。
“闭嘴!”岑景说。
岑春城这会儿喝酒上头,他被老爹要求来的时候本来就一肚子火。
又碍于贺辞东一直不敢说什么。
这会儿见岑景动手,当场拖开凳子,拎着刚刚在桌沿砸碎的半截啤酒瓶就冲过来。
指着岑景说:“砸我?老子忍你一路了!”
离岑景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原本正坐着的贺辞东不知道何时出的腿,一横扫,岑春城就往前踉跄了一下。
眼看一张脸就要埋进还在冒着滚烫热气的岑景的那碗面里。
岑景迅速端着碗一撤。
嘭一声,贺辞东按着岑春城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岑春城整张打脸迅速紫红,他一伙的那几个人一副想上前阻拦又犹豫的样子。
“刚刚让你闭嘴,听不见?” 贺辞东拿过自己还没用的那双筷子,在岑春城惊惧的目光中,指尖一转,照着岑春城放在桌沿的手就扎下去。
一声惨叫,岑春城直接瘫软了。
岑景看着根本就只是扎在桌子上的那双筷子,再看了看岑春城,略感无语。
一脚踢他背上:“出来外面逞什么狠?跟人老板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