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辞第一次接到沈晔电话，对方的开头语非常简短：“沈晏辞是吗。”

沈晏辞一听这个语气就皱起眉：“是，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沈晔非常直接：“我这里有导致你队友在大爆炸中惨死的线索。”

沈晏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原本正在查一个关于偷运人蛇的案子，本来已经摸到一点边，甚至隐约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国际人口偷渡案件的时候，一场大爆炸直接带走了除了他之外所有队友的性命。醒来后他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期间上司、同事都过来看过他，甚至上司都表达出“如果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我愿意给你放个长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其他事以后再说”的意思。

沈晏辞拒绝了。

他身体好转后的第一时间，就先去找了之前给他队友传线索的线人。

——线人不见了。

他问了附近的地痞流氓，他们都表示自从那场大爆炸之后他们就再也没看过那位线人，不过这之中也有人表示前几个星期看到了他回来一趟，整个人都变了个样。

然而当沈晏辞想问得更细一点的时候，那人却说不出来了，毕竟已经隔了几个星期。

沈晏辞会这么放弃？他当然不会。

所以重新整理所有线索、梳理案件信息，站在办公室对着那一面贴满了照片和一条条线的白板沉思。就在他快要被这种感觉给逼疯的时候，沈晔的电话到了。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沈晏辞问。

“那就要看你在不在意你的队友了。”沈晔的声音很冷静，“我不能和你说太久，这个电话是我借的别人的，一会儿挂了之后我还得毁尸灭迹。”

“等下。”沈晏辞立刻道，“在哪里见面。”

“明天下午两点半，你家门口的咖啡店，你会看到我的。”

“咔”的一声，电话挂断，沈晏辞再打过去的时候，对面已经忙音。

之后的情节就非常顺理成章，沈晔和沈晏辞见了面。

沈晔首先将自己知道的线索告诉了沈晏辞，并且在对方表示怀疑的时候非常干脆地牵出了沈晏辞他们人口偷渡案现有的线索和信息，在沈晏辞气息变化的瞬间，沈晔说：“我可以算是这个案子中关键一环的负责人之一。但我又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主犯，我甚至连从犯都算不上。”

但是就在沈晏辞要问得更清楚更详细的时候，沈晔告辞了：“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但是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计划，那就按照我给你的U盘里说的去做。”

沈晏辞叫住他：“如果我不愿意呢？”

沈晔想了一下：“我不能让这个实验继续，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但可能会死很多人。”

沈晏辞不知道沈晔说的什么实验，但是最后一句话让他的表情沉了下来。

然而最后事实证明，沈晔计划失败，沈晏辞被肖恒发现。而沈晏辞暴露之后深知不能把沈晔也供出去，肖恒找不到幕后黑手，沈晔没有暴露，但陈晴成了替死鬼。

陈晴，也就是白予青的女朋友。

之后肖恒把整间实验室都搬到了另一个地方，至于原先实验室那些锒铛入狱的人，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沈晔也因为陈晴的死亡沉寂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看到白予青的资料，并且听到肖恒准备开启新实验之后，开始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人，甚至将自己也算进去——

先在潜意识建立一个无害的自己，然后撕开表面上各司其职的局面，成功把自己算进成为实验的一员。而自己建立起来的那个自己、富有感情的自己也非常成功地在实验里与沈晏辞搭上线，收获白予青等一众人的信任。

然而这些只是那个“沈晔”自己做出来的事，真正的他的目的，是想把肖恒也拉进真人秀世界。

这才是他选择把自己算进实验里的最主要目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偷偷给肖恒的那个实验卵加了些小东西。只要对方也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算是外界有人的情况下，对方也不可能出得来，即使对方换了个实验卵。

只要还是那个进入程序，那对方就永远逃不开受禁锢的命运。

至于剩下的其他问题，根本就不用担心。

他知道那个“沈晔”肯定会延续自己毁掉实验的做法，而那个“沈晔”也一定会率先选择联系警察，甚至是自己想不起来的这个问题，也不在他的担心范围内。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记忆的牢笼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只在于有没有人去刺激它。

再之后的事情就是实验开始了，不过让沈晔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是，肖恒竟然将古博士的女儿绑架了——可能是受他背叛的影响，肖恒也担心古博士会背叛所以才想出此策。

也许他也想到了这样的做法会引起古博士的反水，但他似乎不在意。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沈晔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警官，双手虚虚握拳，“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只要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负责做记录的女警官停了一下，然后看向一旁的男警官。

男警官沉默了一下，对女警官说：“接下来的这些不用记。”他又重新看向沈晔，“你知道你们这个实验害死了多少人吗？”

女警官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碰了下男警官。

沈晔说：“没关系。”他弯弯唇，“这位警官一直用一种防备的姿势面对我，视线从开始进来到现在都带着对我的审视，可见已经对我们实验内容非常了解，而且也非常厌恶。”

男警官抿了抿唇。

沈晔随之沉默了下来，他垂下眼，好半晌才道：“刚开始我们的实验是上面支持的，因为研究方向是人类在极差环境下的各种反应，所以实验体主要由自愿者和死刑犯构成，当然死刑犯比较多。”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男警官看着他：“为什么不继续说？”

沈晔叹气：“因为你的表情告诉我，我就看你继续装。”

女警官斜了男警官一眼：“你别在意他。”

沈晔笑了笑：“他才是正常的反应。”他看着愣了的女警官，“任何人看过所有卷宗资料，都不会对我有好脸色——虽然我认为我在这个最初的国际偷渡案中连从犯都不是，但我犯下的罪行更恶劣。”

他说着，往后靠坐在椅子上，看向他们身后的那扇双面镜，然后视线下垂。

双面镜后，沈晏辞也垂下了眼。

*

事情跟沈晔预想的一样，肖恒在实验卵里毫发无伤，被抓住了。

就是醒不过来而已。

沈晔添加在他实验卵里的程序不霸道，但加上古天明的帮助，肖恒直直在床上睡了三天。睡到沈晔被问得再三保证自己写进去的程序只是作用于实验卵，从实验卵出来后两天就能醒，再不然三天。

四天、五天、六天，第七天，沈晔被带去了医院。

她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睡着的肖恒，半晌一巴掌拍了上去，转头对冲进来的沈晏辞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打人这种事不太符合身份也不太好意思，所以叫我过来？”

沈晏辞一愣，随即看向床上的肖恒。

就见他的一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并且嘴角抽搐，显然是痛到了。

沈晏辞反应过来，但同时心情有些复杂。

大概是因为醒来之后沈晔给他的感觉跟实验时的他太不像了，而在他也已经做好了“这位是沈博士”的心理建设，对方就做出了非常不“沈博士”的举动……

一时之间，沈晏辞觉得大脑里乱七八糟。

然而沈晔一点都不在意，反正他被带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于是道：“我能回去了吗？”

沈晏辞还没开口，沈晔就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能。”

他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肖恒。

两相对视下，沈晔没忍住道：“你知道你现在不对称的脸让我有种想笑的冲动吗？”

肖恒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皱眉问：“……是沈晔，还是沈博士。”

而对于这个问题，这些天一直都在心里询问自己的沈晔很大方地回应：“是沈晔，也是沈博士，你想叫我哪个都可以。”

肖恒却轻笑了声，道：“看来是沈晔多一点。”

沈晔脸上轻笑的弧度一顿，随即慢慢拉平，在肖恒近似挑衅的眼神下变得面无表情。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晏辞适时出声：“走吧。”

沈晔掉头刚准备走，突然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肖恒认真道：“你知道的吧。”

肖恒：“？”

沈晔：“关于我为什么会成功进入你工作室的事。”

肖恒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

沈晔一笑：“生气吗？每一个曾经你悉心培养的人最后都站在了我这边。”他的笑容稍微收了一点，“不管是夏逸还是陈晴，哦对，陈晴还是你的外甥女呢，也亏得你下得去手。”

他说完这句话，无视肖恒的愈发难看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了病房。

然后他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位警官，感觉到身边跟出来后非常沉默、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沈晏辞，转头说：“现实生活中的你，比游戏里的你显得更加……”有人情味了。

虽然他没有说完最后几个字，但是沈晏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回去的路上，沈晔坐在副驾驶座。

虽然现在他的身份是犯人，但说真的，像他这么乖的犯人已经找不到了。

“你之后要不要考虑在警局帮忙。”

突然，沈晏辞开口。

沈晔本来还看着窗外，听到后“嗯？”了一声回头：“什么？”

“你之后要不要留在警局帮忙？”正好遇到红灯，沈晏辞转过头看他。

沈晔和他对视，半晌，道：“我打算一直住在里面。”

沈晏辞没有说话，沈晔继续道：“你清楚这个项目当初被叫停的原因，而我们之后所做的那些事……”他停住，收回视线，“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手上到底有多少生命。”

沈晏辞始终看着他，道：“那就做点有意义的事，用你剩下的日子去弥补。”

沈晔视线落到了前方道路，头慢慢往后靠着座椅背，目光闪烁，久久不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