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朝华居的大火已经大作,火舌映照的行宫上方半张天空火红。砚秋身子微微一僵,心中叫了一声“糟糕”,无奈停下步伐。
侍卫队长走到砚秋身边数尺处,打量着二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怎么了?”
“卫爷好,”砚秋作势行了一个礼,“奴婢等二人是傅夫人院子中的小丫头,今儿早起,为傅夫人采摘园中晨花上的露水。远远瞧着朝华居走水,便急忙上前相救。没想到众人救火混乱,同伴微儿不慎被园中山石所绊,摔伤了腿。奴婢担心微儿,背着她想赶快回去。遇见卫爷,这方停下来等您训话。”
“我瞧着你们二人有点眼生啊。”那队长道,目光凝视着伏在砚秋背上的阿顾,疑问道,“摔伤了腿?抬起头来。”
阿顾浑身僵硬,伏在砚秋背上,听闻这队长的问话,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抬起头来,这队长能不能认出自己。但形势逼到眼前,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抬起头来。
砚秋此时亦心跳如鼓,若是被抓了现行,只能够杀出去了。抬头暗暗打量了这支巡逻队一眼。暗暗估算这支队伍战力,凭着暗处潜伏的郡主卫,能用多久时间杀出重围。
“你们两个这么久了跑去哪里了?”廊道上忽的传来一阵女子柔美的问话声。
砚秋回头,见一名玄衣女子立在廊道上,清晨的柔光照在她的身后,容光柔美,正是傅春露。
卫队队长知晓这位傅夫人乃是北都王爱宠,连忙行礼参拜,“傅夫人。”
“这位卫爷,”傅春露道,“这两个小奴是我院子里的人,我命她们出来办事。你这般拦截她们,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卫队队长连忙迭声应允。“小人觉得她们有些可疑,故停下来查问。实在不敢对夫人有任何疑心意思。”
“她们是我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傅春露冷笑,“朝华居大火,你还不赶快带人去救火,只在这儿跟我的丫头计较个什么劲儿?”
卫队队长闻言无奈,只得应道,“小的这就去。”起身朝着属下挥手,“还不快去救火。”匆匆离开。
“你这丫头,既然腿脚伤了,就快些回去吧。”傅春露吩咐道,“如今朝华居走水,我要快去探看,瞧瞧宜春郡主可是安好。”
“是。”砚秋应道,朝傅春露行了一礼,负着阿顾打算匆匆前行。傅春露瞧着她背上的阿顾,忽的问道,“小丫头,你刚刚从朝华居回来,朝华居那边无碍吧?”
阿顾怔了片刻,轻声答道,“朝华居大火已经起来了,好多人从里头跑了出来,对着火烧的屋子唤郡主,也不知道宜春郡主是否在里头。”
傅春露眸光微闪,“宜春郡主一定是逃出来了。郡主是好人,想来她会一生平安的。”
“是,想来郡主会平安的。”阿顾负在砚秋肩头,悄悄抬头,朝着傅春露看了一眼,恰逢傅春露目光凝来,二人目光在空中碰触在一处,似乎有千言万语,转瞬即逝。过了片刻,傅春露移开了目光,急急朝着朝华居方向奔去,“命宫中所有人去救火!”
身边随从都应道,“是。”
北地行宫北侧宫门处内外杀戮在一处,砚秋负着阿顾左右,在郡主卫的护送下,向着宫外冲闯。阿顾伏在砚秋肩头,只听得刀剑相撞声不时响起,似乎发生在自己的耳畔。不时有滚烫的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之上,闭了眼睛,不敢睁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得周围压力一浅,似乎与外头援军会合。将身边敌军的压力接了过去。一个洪亮的声音扬声吩咐,“快走。”砚秋负着阿顾随着来人快速随行,到了一处安静之地,方停下脚步,询问道,“不知尊驾何人?”
来人为首者回过头来,乃是一名壮年男子,行色剽悍,带着三缕胡须。从怀中取过一个令牌,对着砚秋一晃而过。“在下刘洪。”砚秋眸中闪过一丝喜色,行礼道,“行人司暗卫秋字第十三号,见过上峰。”
刘洪点了点头,瞧了她背上的阿顾一眼,问询,“这就是宜春郡主么?”
“是。”
刘洪拱手行礼,“属下见过郡主,奉圣人之名潜入范阳营救郡主,属下来迟,令郡主受苦了。请郡主恕罪。”
阿顾抬起头来,“阿顾蒙将军倾力所救脱险,将军何罪之有。”
刘洪面上露出感念之色,“多谢郡主,”挥手吩咐,“即刻撤退!”
孙沛恩立在烧成残垣的朝华居前,神色莫名。他与顾氏夫妻一场,大半数时间都是交恶不容,彼此相处最后一段时间,自己刚刚对顾氏动了一丝情感,想要好好的待顾氏。没有想到,顷刻间途逢变故。念及顾氏此前神仙风姿,不知不觉间惆怅伤怀,心旌动荡。
宫人在朝华居废墟之中翻找,不多时抬出一具女尸,面容焦黑,已经看不出生前容颜。行宫卫令孙然跪在孙沛恩面前,惭然拜道,“属下无能,无法戍卫行宫安全,请大王责罚。”
孙沛恩冷然而笑,“此事不能全怪你。这等人暗地里百般筹谋,竟探知今日行宫守卫不齐,趁此良机里应外合,方得了手。”
孙安闻言松了口气,拜道,“多谢大王……”
话音未落,孙沛恩抽出腰间宝剑,一剑刺入孙安胸前,剑支锋利,从背心穿心而过。孙安惊诧莫名,瞪着孙沛恩,“大王,……为,为什么?”
孙沛恩抽出宝剑,冷冷道,“无论如何,终究你没有守住行宫,让顾氏失了踪迹。这等罪责,难道不该去死不成。”
孙安仰倒在地上,已经了无生息。
孙沛恩擦拭剑锋鲜血,走到女尸跟前,问道,“可查明死者是谁?”
从人伏跪在地,恭敬禀道,“女尸烧毁太过严重,竟是不知。”
“既如此,”孙沛恩冷笑,“扔到乱葬岗去吧!”
“如今不过是辰时,行宫守卫虽然出了漏洞,但北都各城门守卫却森严。他们能逃的出行宫,却必出不了城门。传令下去,令北都各城门紧闭,严加搜索进出人马,不能放出去一个可疑人。同时命北都守斛律光派人在城中大索,务必抓住顾令月。”
侍卫令扬声应道,“是。”
北都城顺康坊民居
刘洪奉着阿顾在榻上坐下,“此处乃是属下在北都歇脚之处,暂且安全。属下与众人约定了,若失散后平安归来,就返回此地。郡主在此略歇一歇脚,待得集合了再多点人咱们就安排出城。”
阿顾点了点头,道,“对战之事阿顾不懂,一应由刘将军安排就是。”复问道,“咱们的人有多少人顺利逃出来?”
刘洪道,“众人逃出逆贼孙氏府邸之后,分散而逃。除了奉命贴身保护郡主的砚秋外,如今只有陶氏姑姑、碧桐等几人平安与咱们会和,其余人等暂时不知所踪。”
阿顾点了点头,眸光心伤。
砚秋瞧着心中不舍,柔声劝道,“郡主,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阿顾道,“蕊春在大火里头看着我呢!为了不辜负她的牺牲成全,我没有难过的时机。”仰头望着刘洪,
“刘将军,阿顾有一事相托。”
“郡主请说。”
“阿顾此前得到消息,山东八姓叛国,与孙燕勾结,意图对圣人不利。圣人安危,于大周十分重要,请你分一队人马,速速返回东都,将这消息送到圣人手中。令圣人小心防范。”
“这,”刘洪面色陡变,惊呼道,“这事情当真是真的。”
阿顾道,“蕊春死难,此前将消息传出,想来不会说谎。这等事情,宁可信其有,便是多跑一趟,也没甚关系。但若是真的,可就解救万民于水火了!”
刘洪面上显出为难,这等消息极为重要,刘洪初初听闻,便心急如风。恨不得亲自赶回陕郡救驾。可是自己此行潜入范阳,接到的命令就是护卫顾郡主安全。北都城守卫兵马众多,自己人手本就不够,若是分出一支即刻返回大周,护送郡主愈发难为。
阿顾瞧着刘洪面上为难神情,肃然道,“大周江山安危与阿顾一人区区性命比较,孰轻孰重,很是明了。只要家国安全,阿顾宁愿接受命丧军中。”
刘洪闻言胸口一热,慨然应道,“郡主有此心胸,末将佩服之至。末将即刻命人携带密信回返大周。至于护送郡主出城之事,末将誓死保护郡主平安出城,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郡主出一丝差错。”
阿顾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多谢刘将军。将军不必太过担忧,出城之事,阿顾早有安排。”
北都城四面城门戒严,大街之上兵丁一队队执着刀戟穿过街市,进入民宅一家家搜索。街头巷尾飞鸟一样的传递流言,“……听说行宫今天早上走水,那位大周和亲郡主死了呢!”
“……是么?远远的见过一面,据说这位郡主生的很美,可惜是个瘸子!”
“……也是,那位郡主是大周的郡主,咱们使君如今反了周,那位郡主娘娘哪里还有命活呢?”
北都南城门处,一辆马车缓缓的向着城门驶来。
守门的门卫执出刀戟,拦住了马车前行道路,“奉北都王命,所有车马不许出城。”
“瞎了你的狗眼,”车上御者扬声骂道,“知道马车里做的是什么人么?是端安夫人。端安夫人今早往雷鸣寺礼佛,如今要返回城外庄子,你们敢拦端安夫人的道路。”
“这……”城门守卫长听闻马车中人身份,腰肢恭敬的弯下去。
端安夫人马氏乃是北都王原配发妻,后来大周皇帝赐婚,宜春郡主下嫁时年还是孙使君嫡长子的孙沛恩,马氏自请下堂,避居城外庄子居住。后来孙炅举旗反周,兴建大燕,相对于宫中没了声息的那位郡主娘娘,却大张旗鼓的赐封了马氏端安夫人的称号。可见的对这位前儿媳的看重。端安夫人此时虽然依旧居住在城外别庄中,没有回到宫中,但众人私下都猜测着,燕周对立,那位顾郡主的妻位自然难保,端安夫人身后有北地大族马氏支持,又得燕帝曹皇后看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迎回宫中。更别提膝下育有北都王殿下的嫡长子灵寿郡王孙胥奎和青浦郡主。北都王如今声势大作,许是日后便有继位称帝的天命,若这般,作为其嫡长子的孙胥奎便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瞧着这两位小贵人的份上,端安夫人身份自然愈加贵重,让人得罪不起。
“端安夫人,”卫长来到马车前,向着车中女子禀报,“如今城中走失了那位周朝郡主,上头有命,令我们守紧城门,严查任何出入之人。还请您配合小人稍做检查,莫要难为我们。”
马钟莲冷笑道,“笑话!”掀起车帘露出面容,挑眉冷笑,“莫非那顾氏还窝藏在我车上不成?”
“不敢。”卫长弯下腰去。
“我惯知道你们这些人的,”马钟莲冷笑,“最是欺软怕硬,不敢得罪真正的贵人,偏拿我这等妇人作践。想来我马氏不被你放在眼中。罢了,你们若要查,那便查就是。”转身让开,
“只是有一条说在前头,”声音森然,“若是我的车中没有找到那顾氏,你们便将项上人头割下来给我赔罪。”
城门卫长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一旁一位副卫长上前,扯住城门卫长,恭敬向马钟莲哈腰,谄媚笑道,“端安夫人说笑了,您自然不可能窝藏顾氏。咱们这就打开城门,给您放行。”
“这不成呀!”卫长尚发急起来,“若是当真放走了顾氏,咱们都吃不了责任。”
“头,你犯傻了是吧?”副卫长扯住了卫长的胳膊,努了努嘴,悄声道,“这位是谁?端安夫人啊,可是被那顾郡主夺了原配妻位的人,若是世上有最恨那位顾郡主的人,便是这位端安夫人了,难道还能做出窝藏顾氏出城的事情?咱们瞧着灵寿郡王的面子,也不可得罪这位夫人,还不如给这位夫人卖个好,大家都平平顺顺!”
卫长略一思忖,觉着副卫长这话也是道理,方退到一边,瓮声道,“如此,夫人请吧!”
马钟莲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吧!”
车驾上的御者“吁”的一声,马车缓缓的从打开的北都东城门中驶出。车厢之中帘幕垂下,陈设雍容华贵,马钟莲坐在车座之上,其下狭小的车筐空间中,阿顾一身麻布褐裳伏在其中,将脸颊贴在车底壁上,禀声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黑暗之中,一双眸子亮如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