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得功名富贵之心下,便可脱凡……放得道德仁义之心下,才可入圣。”
“居卑而后知登高之为危,处晦而后知向明之太露,守静而后知好动之过劳,养默而后知多言之为躁……”
白须先生手捧书卷,朗朗之声响彻书香弥散的书院。
下方学子无数,细细感悟那话中之意。
日出头顶,先生放下书卷,遣散学子,让其自行温习。
叶凌宇收好书册,漫不经心走出房间,来到书院角落一处竹林边。
竹林边是一坛清池,内置假山。
叶凌宇就这么合抱着双臂静静躺下,听着耳边鸟语,闻着鼻中芬芳。
在那芬芳中突然夹杂进了少女的体香,随之而来的是个甜美的声音:“叶师兄,你又在睡觉了?”
叶凌宇睁开眼帘,望见了那个明眸善目的女子。女子十六七岁,脸上画着淡妆,头发梳着细小的辫子盘在脑后。
“婉儿……”叶凌宇自然而然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女孩在他旁边静静坐下:“叶师兄,听说你这次又是书院第一,恭喜你了。”
她那么娇俏地笑着,显得清新脱俗。
也不知为何,就她那种恬静的模样,反而让叶凌宇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可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也不得而知。
“叶师兄,你……盯着人家看做什么?”婉儿偏过头。
“哦,没什么。”叶凌宇也挪开视线。
旁边莺莺燕燕的女子走过,见到叶凌宇都娇笑不已。
“婉儿妹妹,又在围着你的叶师兄打转呢?什么时候才能带回家去啊。”
“是啊,婉儿妹妹,见过了父母,那才是长相厮守的第一步。”
少女们言语打趣,然后又像是一群飞舞的蝴蝶一样走远了。
男子们经过周围,也都躬身行礼。
“见过叶师兄,上次先生出的试题还好有叶师兄帮忙,否则我又要让先生训了。”有男子走来,恭敬的道。
“哈哈,叶师兄在这儿啊。下次小弟特地为你摆一桌好菜,到时你一定要赏光啊。”又有男子在旁边说,然后也走远了。
他,叶凌宇,出生名门权贵,身份高贵,举止文雅。赢得无数少女芳心,让无数男子视为人生典范。书院中所有先生最看好的弟子。
如此一个人,已经几近完美。
在恭维,嬉笑声中,叶凌宇仰望着天,发着呆。
这样的人生,伴随了他将近二十年。
“叶师兄,你又在发呆了。”旁边婉儿轻轻推搡了他一下。
“哦,抱歉。”叶凌宇又说。
“真是的,叶师兄你到底怎么回事?人家每次跟你说话,你都是在发呆,你就这么喜欢发呆吗?”婉儿有些不高兴了。
“婉儿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些事。”叶凌宇张了张嘴,犹豫了很久,“你说,我们说生活之处,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是梦中之物……”
“叶少爷,你又在想入非非了。这世界就真实在你的眼前,你能碰到,感触到,这样的世界又有什么虚假呢?”
叶凌宇不说话了,唯有这种一边闲聊,一边感慨的时候,他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而被人否定之久,有些东西他就会深埋进心底。
可是他总
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有时候也不是梦,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样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他像是战士一样杀戮。他能看见很多人,有倒在他剑下的人,有关心他的人,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不断在他眼前恍惚和晃动,挣扎着,仿佛要从那梦境中跳脱出来。
婉儿在他身边自说自话,听着少女的倾诉,在那种昏昏沉沉之中,一切如梦似幻。
时间荏苒,时间度日如飞。
在此之后的几年,他离开书院,继承家业。靠着所得所学,整治一方,加官进爵。
少年时代认识的婉儿成了他的妻子,一起相伴,游山玩水,平生好不乐哉。
育有一子两女,也都成器,过着让人羡慕的日子。
人之寿元不过百年,他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然后年老。
岁月如梭,在他脸上刻下无数的痕迹。
婉儿先他而去,阳寿已尽,终归尘土。
他年过九旬,终至百年,就在百岁寿诞之日,在子孙簇拥之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在他意识中断的那一刻,耳边似又回荡起了先生朗朗之声。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问世尊如何发付?在世出世,徇欲是苦,绝欲亦是苦,听吾侪善自修持。”
那晦涩难懂的话语,就好似有人拿着经书在耳边念叨不休。
叶凌宇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耳畔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泉水的叮咚。
小黑扑腾着翅膀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我……我在哪?”叶凌宇捂着额头,只觉得脑海里被人搅成了浆糊,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
“主上你放心吧,这里没有危险。”小黑的声音传来。
他这才抬目四望,这是间幽暗的洞府,几乎没有什么光亮,洞窟之上开有一小洞,有朦胧的光束从外面照进来。
他躺在一张天然的石床之上,空气有些潮湿,在他旁边,芊影也安安静静蜷缩身子躺着。双目紧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先是呆了一阵,才渐渐理清了自己的记忆。之前梦中的记忆他记得一清二楚,那一百年间,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见过的人,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不过他还有一段别的记忆,是关于这个真实世界的。他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那一群异魔抬着自己进了某扇大门。
他再一检查身上,发现自己的伤势居然全都好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
“主上睡了整整一天了。”小黑答道。
而就在小黑声音响起的同时,另一个声音紧接着而来:“石洞一日,梦中百年。一日一梦,一梦一世,你这一世,过得可还安好?”
叶凌宇寒毛直竖,一蹦而起:“谁!”
幽邃洞室,竟然还有旁人。
那声音好似在笑:“你这黄毛小娃儿,警惕心倒是不小。”
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一道白影出现在了叶凌宇的面前。
白影看似个老者,留有长须,穿有一件宽袖之衣,形体有些飘忽不定。
那是个人影,应该说只是个人影,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他是道虚影也不为过,更确切一点……像是一道魂。
“你是……什么人?”叶凌宇有些结巴。
他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
冒出这么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那道魂好像也没有恶意,就这么漂浮在他面前,轻轻捋着长髯。
“我是在什么地方?”叶凌宇又问。
“嘿,你这小娃娃,问题还不少。”老者道,“杀气这么沉重,这一代的魔君,也算是没落咯。”
老者轻轻飘动,在石室里来来去去。
叶凌宇心头的噗通声渐渐平静下去。
“这里是祖墓,死人长眠之所。”老者的声音传来。
祖墓?这个词叶凌宇在进入那扇黑色石门的时候也见到过。
祖墓?死人长眠之所?那意思就是说……
“这里是历代魔君长眠的地方?”他陡然一惊。
“嘿,你小子脑袋总算是转过弯儿来了。”老者淡淡微笑,“不错不错,经历了整整一世,脑袋还没有混乱,挺好,挺好,哈哈……”
叶凌宇瞠目结舌,东望望,西望望。
瑶裳、霸坤他们要进万祖之地,就是为了寻到这个地方。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异魔给抬到这里来了,这完全算是机缘巧合吧。
“天道流觞没来,你小子跑来了,你该不会是他儿子吧。”那老者又在石室里打着转了,漫不经心喋喋不休。
天道流觞,那就是天道魔君的本名。
“前辈误会了。”叶凌宇抱拳,“我与天道流觞素未蒙面过。如果我没认错,您是君鸿大人吧。”
“君鸿?哦,我以前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老者又在打转了,“君鸿……君鸿……嗯,不错,你小子居然能认得我,以前来的家伙,还真没几个能认得我的。”
叶凌宇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石床边坐了下来:“我在外面看过很多有关魔界的书,知道一些有关历代魔君的事。传言第一代魔君,名为君鸿,此人喜好留长髯,生得纤瘦。在加上您幻化的衣物也属于极为古老的样式,所以我就猜是您了。”
在书塔的将近一年,他可是把苍都的藏书通通看了个遍,对于魔界历史,以及一些至关重要的人物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里是埋葬了众多魔君和七魔之地,而眼前这人,居然是第一代的魔君。
叶凌宇伪装的平静之下是惊涛骇浪。
魔君层次的人,灵魂至少都有遮日境,达到遮日境的灵魂,能够幻化出真身,只要不受外界影响,那是等同于不死不灭的存在。
天阶以上的人,灵魂差不多就能达到捧月境,能达到遮日境灵魂的,至少得是七魔这个层次的人吧。
“敢问君鸿前辈,我为何会在这儿?之前我好想被一群异魔给抬走了。”叶凌宇尝试着问。
“是呀,你被异魔给抬走了,然后就被抬到这儿来了。异魔都是我控制的嘛,有魔君来了,自然就让异魔引他们来此。”
叶凌宇惊悚,这个意思难不成是说,这些让人闻风丧胆的异魔,居然是君鸿控制的!
“倒是话说回来,你这小子真的是魔君吗?三脚猫的修为,还身负重伤,你这样的存在也能当魔君?魔君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咯。哦,对了,天道流觞那家伙哪儿去了。既然你继承了魔君之位,就表示他已经归位了吧,怎么没见着他啊?”
叶凌宇盯着那个老古董,心说这下要解释的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