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来得太快了,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前一刻他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侥幸当中,而下一刻新的死亡就接踵而至。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就好像有人把时间硬生生地拼接在了侥幸之后,一切突变,像梦境到现实,等睁开眼,一切都不再一样。
那长矛穿透了两个人的身体,插入地面,传来猛烈的爆炸声,泥土四溅,那炸裂的声音让人耳朵失聪。
一切都突然变得安静,在那安静中,诗燕的娇躯无力地扑倒在叶凌宇怀里。诗燕本就距他较近,而还在远处的墨非,仰面倒下,胸口喷出一片血红。即便他身上穿着七星软甲,依然无力抗衡这一击。
完了,这下全完了。自己出城本是要保护这些人,结果却变成这样,他回去后要怎么跟诗蝶解释。他跟墨非出来,也没照顾好这个兄弟,回去后要如何跟墨小羽和墨文武解释?
但他知道,他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那临至面前的死亡。
诗燕扑倒在他怀里之后就没动静了,那柔软的躯体就好似断了线的人偶,在那上面感觉不到一点生机。唯有那逐渐渗透出来的鲜红,还带着滚烫。叶凌宇想她动一下,或者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叫一声痛。
可是那人再也没了动静,并非只是长矛穿透的伤害,长矛上附着的劲气已经在诗燕体内炸开。叶凌宇就亲身感受过,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承受不住,诗燕就更不用说了。
以前这个女子在叶凌宇面前总是那么高傲,只要见了面就会冷嘲热讽,可是这一刻,她安静地倒在叶凌宇怀里,甚至连挣扎都没有过。就好像少女在闺阁熟睡,恬静而美好。
叶凌宇一时间呆住了,双眼毫无聚焦。
直到一声凄厉的哭喊才把他拖回了现实。
“姐姐!”那声音自城楼上而来,撕心裂肺。
诗蝶在城楼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亲眼看着自己姐姐倒在了血泊里。
大概是因为这声哭喊的缘故,叶凌宇猛然惊醒,取出幽魂草塞进诗燕的嘴巴,然后转手把诗燕收入了混元图。
她不知道幽魂草能不能起死回生。他只盼诗燕还有一口气在,只盼她能把幽魂草咽下去。虽然她知道这份希望有多渺茫,因为在诗燕倒在他怀里的时候,那生机就已经消散了。
收完诗燕之后,他又奋力朝着墨非爬去。墨非距他有五六十步,放在往常,他只要一瞬间就能抵达,可现在,这距离却像是隔着天涯。
他怒吼,狂吼,用吼声为自己壮胆,用吼声压过腹部的剧痛。他腹部伤口还没愈合,只要一动,那伤口中就有鲜血汩汩的涌出来。钻心般的痛蔓延全身,他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在地面匍匐着前进。
他希望不要出事,祈祷不要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个熟悉的人。他一生几乎没有朋友,所以每一个都很珍惜。
那接连的吼声中是不甘,是愤怒,那悲悸也被愤怒取代了。对面投矛的人特地瞄准了这两人,此刻大概正在笑吧,看着他这匍匐着的样子,看着他像虫子一样在地面蠕动,看着他既怒又悲地爬向一具快要冰冷下去的尸体。那人应该在笑,因为他特地制造了这个场面,他自高处俯视蝼蚁,他是强者俯视弱者,有些生来强大的人就是喜欢这样的欢愉,这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叶凌宇吼叫声带着嘶哑,他距离墨非为什么
这么远,为什么还到不了他身边。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带着一丝侥幸,他觉得墨非没死,只要给他喂下幽魂草就会没事。可自己为什么还在耽误时间,自己每前进一点,都要耗费这么多时间,每耗费一点时间,墨非生还的希望就会小一分。
这个兄弟一直吵嚷着要和他一起去闯荡大陆,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用这种廉价的方式,被人以看戏的方式看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不甘,真的很不甘。
叶凌宇用双手撑起上半身,震天狂吼。怒由心生,就好像有火星掉进了干枯的草原,熊熊烈火烧遍整个内心,那怒火蔓延出来,蔓延至全身,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给点燃。
他眼瞳中的深紫色渐渐明亮,像是两团紫色的火球,脸上的黑火纹正在变化,黑色的纹路下泛起熔岩般的金色,像是有火在下面燃烧。
身受重伤,但他还要汲取体内的力量,不管哪里都好,把那力量挤出来。让他快些赶过去,让他向这些人复仇。他厌恶这种无力,他厌恶生离死别却无能为力,厌恶这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心口一凉,看见有一道流光飞过,撞在那脆弱的护城大阵上,传来一声巨响。护城大阵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不少地方都已经出现了空缺。
他幽幽低下头,看见自己胸膛上出现一个对穿的大洞……
全身那逐渐转变为金色的纹路渐渐淡去,然后消失,眼中的紫色光晕也迅速暗淡。这就像是火焰,火焰在熄灭的前一刻是最明亮的,而明亮过后,就意味着熄灭……他把手伸向墨非的方向,但是够不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公子!”诗蝶哭喊声这时才传递到此处,在空荡的大地上回荡。
一天之内,继姐姐之后,就连叶凌宇也离她而去,泪水早已湖满了诗蝶的面庞。
城楼上是一片肃静,将士们全部呆住了。他们本指望诗燕能够布置好大阵,但这最后的希望居然也在他们眼前化作了泡影。
诗蝶在墙边无声落泪,大概是心如死灰,就连哭的声音都不再发出了,只有泪水在无声中接连落下。
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在解决掉叶凌宇之后,狂风也发起了进攻。那铺天盖地般的声音压了过来,就如他们狂风之名,他们是狂风,是席卷一切,摧毁一切的狂风。那声音,震得楼兰所有将士心中惶惶。
有人揪起诗蝶的头发,然后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清脆的巴掌声比狂风进攻的声音更响亮。
那人破口大骂:“妈的,臭婊子!我的家人还在楼兰!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劝说你姐姐,你劝说了她,我们楼兰就能保得住,我的家人就能保得住!你们南宫家为什么就不为整个楼兰着想,告诉我!为什么!”
诗蝶只是跌坐在地上默默流泪,双目无神,素白的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而同一时间,小黑则是来到了叶凌宇跟前。自叶凌宇遭受重创,它就匆匆赶来,它懂得空间之力,由虚空潜行,能够不受大阵的阻碍。
小黑简直羞愧难当,叶凌宇本来将它留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它到最后都没能夺到虎符。作为一只魔龙,它觉得自己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主上!主上!”小黑大叫。同时看着叶凌宇胸口的大洞,那小小的蛇心一阵抽搐。
那洞刚好开在
心口,那最后一击,已经将叶凌宇的心脏给整个摧毁掉了。这种伤势,换做任何人都应该是致命伤,不管叶凌宇受过怎样的传承,那都无济于事。
不过在小黑敏锐的观察下,发现主上似乎还有一口气在,想必主上是在被重创前服用过什么疗伤的东西,才能吊住这最后一口气。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疗伤已经不管用了,因为少了一颗心脏,要想救治,除非从旁的地方找到一颗现成的心脏安置进去。
想到这里,小黑突然有了打算,飞扑过去,把掉在一旁的流火锋芒收进了叶凌宇的乾坤戒,然后叼着叶凌宇的衣领,一头钻进了空间裂缝。
城楼上,众多的将士们局促不安。狂风的声音渐近,那黑压压的一片已经袭至面前。一道道流光匹练砸在护城大阵上,接连的爆响声不绝于耳。
狂风的数量数不胜数,最开始传言他们的数量只有三千,可如今看来,显然远不止于此,也不知是他们本来就有这么多人,还是从旁的地方招募了更多的人手。
护城大阵在先前已经接连遭受重创,此刻光幕上已经布满裂痕,一些地方甚至已经残缺,阵法显然已经无法久持,阵法被破,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夏渊正在和几位统领商量对策,夏无极疯掉以后,夏渊便代替了统帅的位置。不过现在他脸色也相当难看,想来是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机。
而另外几个士卒正围聚在另外一处,悄悄商量。
“喂,到底该怎么办?我上有老下有小,楼兰不能就这么被攻破了呀。”其中一个士卒咬着牙齿说道,脸上甚是悲愤。
“没办法,照这样子,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看夏统领的那个样子,他恐怕也没办法。”
“那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有人问。
其他人都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有人突然面露狠色。
“依我看,南宫诗蝶还在,她美名盛传,要是我们主动投降,把她献给狂风的首领,想必我们还能保住一命。”
“嗯,我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那围聚在一起的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再朝诗蝶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女子此刻依然瘫坐在城墙边,搂着修为尽失的南宫耘。
城楼下嘶吼声不断,她却充耳不闻,双目无声,只有泪水无声地往外流。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夕阳从远处照来,照亮她苍白的侧脸,脸颊上,还有一个巴掌印没有消散下去。
这些士卒本来是打算要将她擒下,但此刻都全都呆愣地注视着她的手。
那纤柔的手,紧紧握着一个虎形玉牌。
虎符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拿在了手里。
再看夏无极,依然是那副痴呆的样子,双手还是紧拽虎符的动作,只是好几根手指已经被折断。
诗蝶仰头望天,天色已经不再是那么湛蓝,她曾在这片蓝天下无忧无虑,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她仿若失神般地喃喃自语:“楼兰交给你们,与交给狂风,又有何异?”
虎符散发出柔和的光,在那一刻,护城的光幕消失了,那所有人心目中的最后堡垒,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狂风像是海潮一般涌来,破开城门,毫无阻碍地杀入城中。
同一天,楼兰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