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
……不是他的脑袋出了问题, 就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周逊在心里默默地背了几篇论语选段,然后看看天空,看看地面。在确认了天是蓝的, 草是绿的之后……
他终于确认, 不是他出了问题。
而是皇上, 出了问题。
“我们一起出去兜兜风,我骑马, 带着你。中午, 在天香楼里吃饭。然后下午, 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逛逛街、买买衣服啊、首饰啊……之类的。晚上, 我们在聚远楼顶楼吃饭, 顺便能看看烟花,之后,我们再去戏园子里看戏……”
皇帝像连珠炮似的将今日的安排脱口而出,熟练得像是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周逊看着他这幅尊容,“……”了一会儿,坚决地对他道:“今天, 我有事。”
皇帝:??
“你, 你有事啊, 那算了吧。”皇帝抓抓脑袋, “我明天再来?”
周逊:“……好。”
皇帝:“好,那你好好地呆在家里做事,不要不吃饭,不要睡不好觉,不要……”
周逊的眼神硬生生地让他把最后的“太想我”三个字吞了下去。
周逊默默地看着他,用尽了全身的礼节才没说出一句“慢走不送”。皇帝看起来明显是很失落的,不过, 他也同样宽宏大量地容忍了周逊对他的婉拒。
……周逊真是觉得他因昨晚的事而生出的那些尴尬、羞涩和悸动,硬生生地被皇帝今天的这身打扮给作没了。
只是在他即将关门时,门外传来了皇帝的声音:“其实昨天的事啊……”
周逊:?
他透过门缝看他。皇帝在外面说:“我,非常非常感谢你。”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一个曾经和我是陌生人的人,这么喜欢我。但我其实很惭愧,因为,就像我昨晚说的那样,好吧,我也不记得我说过了没有,反正就是,因为我,其实没有对你付出过什么。”
周逊抓紧了房门,他听见皇帝继续道:“你愿意把你的一切都给我,我知道,以前五王爷,也就是那个容……容那啥?曾经想要对你进行用强的事,你拼死挣扎,然而……”
“你却在有过这样的阴影的情况下,想要把你,给我。我觉得——”
“要么,你特别特别勇敢,要么,你特别特别爱我。要么……两者,你都是。”
其实周逊本人在那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可他没想到,皇帝竟然察觉到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属于周逊自己的最深层次的心思与想法。
“但我,我却,你知道么?我在我那个世界里时,见过很多人谈恋爱。他们有时候会聊起和女朋友在一起的原因、或者是谈恋爱的原因,无非是觉得对方长得好看、觉得对方性格好、甚至有的,只是羡慕别人有个女朋友,觉得生活无聊,想找个消遣打发时间。他们会一起约会,吃饭,也会吵架分手再和好。但我觉得,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皇帝认认真真地说,“我承认你的外貌对我有吸引力,你的性格也很好,但我觉得,我不能用那种在我们那里很流行的,一种快餐式的恋爱方式来对待你。你也不是因为一些肤浅的原因,才喜欢我的。”
“……其实,早在昨天,我就发现了那枚发簪。是你把它藏在枕头底下的,对吧?”皇帝摸了摸鼻子道,“其实在那之前,我就有点点喜欢你了,不过,我总觉得你是个男的,所以把它当成兄弟情。但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像……我也是喜欢你的,我也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所以那时候,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和你谈恋爱。”
但昨天晚上的事让他觉得,他和周逊之间,不能只是简简单单地,谈个互有好感、所以在一起的恋爱。
因为……他们之间,早就有比那更深的关系了。
周逊沉默了一下,道:“你已经给了我很多。”
“可那不一样,我穿成皇帝,所以拥有了那么多钱和资源,但这些,一,不是我因为爱你、想要追求你,才把它们给你的。二,它们或许对于你而言,很珍贵。但对于我而言,它们只是九牛一毛。三,……它们是皇帝给你的,不是荣浩宇给你的。”皇帝争辩道,“不是我——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所亲手给你的。”
周逊:……
“所以我思来想去,我打算从今天开始——”皇帝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真阳光,就连牙齿都是雪白的:“轮到我来,追求你,以一个喜欢你的,想要和你在一起的穿越者的身份,你看……”
“可以吗?”
周逊:……
“我……当然可以。”他的脸颊从来没有这样烫过,“所以你……”
皇帝:“那整挺好的!我先回去上班了,你继续忙!”
周逊:……我刚要开门放你进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上了马,扬长而去。
周逊:……
不过很可惜,皇帝的骑术似乎不咋地。他活生生地把一匹汗血宝马,骑成了一步三颠的秃驴。周逊看着他的背影,严重怀疑下次约会不是皇帝骑着马把他带出去,而是他骑着马,把皇帝带出去。
他正想返身回院子里,脚尖,却碰到了某样东西。
周逊低下头来,落在地上的原来是皇帝带来的那捧月季。粉红的花朵散开在汉白玉的石阶上,他躬身,捡起这些花朵。
周逊让人找了个盛水的花瓶来,自己将月季一枝枝地插入其中。在拿到最后一枝时,周逊“?”了一下。
“一朵……假花?”
这朵月季藏在所有月季的最底下,原本应该是枝干的地方,却是一枚乌木簪子。而簪子上则粘着一圈做成花瓣形状的绸缎。周逊将绸缎缓缓展开。
绸缎上写着一段他看不懂的字,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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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逊:??这是啥??
他盯了一会儿这段根本看不懂的洋文,然后无奈地笑了笑,将它放进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在那日之后,皇帝就经常来周家。
他只是来,却并不约周逊出去。周逊也知道,皇帝如今很忙碌——原本他还在养心殿里时,皇帝就已经很忙碌了,以至于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像两个互不干连的室友。而如今,皇帝能坚持每天来探班,已经是非常非常忙里偷闲的了。
不过皇帝来时,周逊未必在家——他或许在墨苑那里打工。因此皇帝命人给周家门口装了个类似“信箱”的东西。
周逊每天回家时就开信箱。信箱里,有时是一本书,有时是一张花笺,有时是一盒发带……当然,这都是比较文雅一点的东西。最让他崩溃的是,有一次他打开信箱,里面出现的,居然是一纸袋的……
油腻腻的……
淌着油的……
烧烤。
对,没错。
是肥噜噜的,烧烤。
那一袋烧烤几乎毁了整个信箱。也毁了周逊在严嘉那里的印象。严嘉因为一个偶然,知道周逊如今的住处后便常往周逊这边跑。因此,当他自告奋勇地替周逊将信箱里的东西拿出去,并伸手进去就摸到了油腻黏滑的可疑物质时……
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一整袋可疑物质不仅毁灭了严嘉的袖子,也几乎快要毁灭了严嘉情窦初开的爱情——想必皇帝也不知道他突发奇想的寄肉,居然能暗杀一个情敌于千里之外、萌芽之中。当严嘉拖着一袖子的油,拿着从周逊那里收到的回信返回严府里时,他的心里几乎是崩溃的。
严嘉成功地把这份崩溃传递给了他的父亲严尚书。严尚书闻见自己儿子身上强烈的人间烟火之气,忍不住皱眉道:“你今日又是到哪里去了,怎么弄得一身难闻的味道回家?”
严嘉最怕自己的父亲,闻言讷讷不敢言语。严尚书心思也不在他那里,于是很不耐烦道:“自个儿回去洗洗去!如今家里正忙着,你要是懂事点,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家里添麻烦!”
严嘉诺诺地答了。他看见一向威严的父亲如今却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父亲如今,是在为什么烦心?”
再想到这段时间里京城赫赫扬扬的几件大事,严嘉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明白了严父烦心的缘由,于是道:“再过几日,周鸿的案子便要开庭了吧?父亲可是在为姐夫家的事情操心?”
他见严父许久没有回应,于是揣测道:“不过父亲放心,既然那个姓路的商人没死,这件事就好办了,只要找人疏通疏通……”
“这些商人的确最重银钱,只要给他们钱,他们什么颠倒黑白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严父不屑道,他身为士大夫阶级之人,对这些倒买倒卖的商人,十分看不起,“不过听说这路家,软硬不吃,咬死了要让周鸿赔他们一条腿。”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身为老丈人,不用周采求到门上,他的立场让他自然便想帮周家的忙——除此之外,周采在事发之后并没有一次上门来找过他。这不得不让他更多生出了几分对周采的好感。
不过想要减轻周鸿的罪罚,最要紧的便是路家的谅解。可据刑部的官员所说,路家的软硬不吃是出了名的——他们甚至自己主动搬到了偏远无人的地方去,免得周家及其相关人等找到他们。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如今他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也就只好作罢了。
不过总算有一件事是让他高兴的。正当他打算回房休息时,门外,却传来了管家兴奋的声音。
“老爷,老爷!”管家兴奋地从门外跑进来,“您让我寻的画,找回来了!”
“什么画?”
严尚书一时没反应过来。管家见状连忙道:“正是这十年来您一直让我去寻的,那幅祖上传下来的画儿啊!”
严尚书闻言也顾不得形象了。他大步向管家走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小厮手上托盘上的布。在看见那幅泛黄的画卷时,他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
山水,群山,蜿蜒的层云……严尚书的手指都在颤抖。
这的确是当年,被他当掉的那幅画!
“好,好,”严尚书连连道,嘴唇和声音都在颤抖,“总算是把它寻回来了!”
严嘉从未见过向来严肃冷清的父亲如此兴奋过。他求助地看向了管家,管家看着严尚书对画爱不释手的样子,偷偷在严嘉耳边低声道:“这是老爷当初上京赶考时,为筹集路费而当掉的那幅古画。”
“古画?”
“那幅画是前朝林探花所作,后来被林探花的族人收藏起来,传承至今。”
说出这话的人,居然是严尚书。他看着这幅画,满眼都是怀念的神色:“当初我在青州时,家贫却好学。挑灯夜读时,正好有一行大户人家之人路过,那家人姓林,是带着小女儿,从江州来青州探亲的,因风雨耽搁了行程,因此在我家借宿。”
“他们见我读书刻苦,便将这幅画,连同银钱,一起赠给了我。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进书院读书。只可惜我除了他们这家人姓林,有个小女儿,从江州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了回报恩人的机会。”严尚书叹了口气,“再后来上京时,为了筹集盘缠,我只能忍痛将这幅画当掉。还好如今,总算是将它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