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真理?
对上他怀疑的眼神后, 皇帝抓了抓脑袋,爽朗道:“真理嘛,自然就是……”
“下官不知皇上驾到, 有失远迎。”一名戴着官帽的、且目测秃头的官员擦着汗, 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他的神态极为欣喜, 像是碰见了什么极好的事:“禀报皇上,那名为‘真理大炮’的新式攻城机, 已经取得了全新的进展!”
周逊:?
他偏过头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原本看着天, 在察觉到他这一看的视线之后, 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的手指, 也开始不住地抖动上翘。
周逊:……
他换了个方向去看皇帝,在他视线触及时,皇帝立刻又把头转到一边。
周逊:……
皇帝为什么不看他?
自从在马车上的那一路后,皇帝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
周逊:……感觉略诡异。
周逊的脑袋再聪明,也想不出自己突然之间被皇帝“冷待”的原因。他小小地斟酌了一番, 决定放弃去揣摩原本就如天外飞仙一般的皇帝的圣意。
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 原本看天的皇帝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松了一口气。
在旁边路过的、正抱着演算纸的某路人少年:?
从他的角度看去, 在营地的另一端站着两个人。当个儿略高的那个人看着天空时,另一个人正在看他。当个儿略矮的那个人转向去看其他地方时,个儿略高的那个人反而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被某人发现似的,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某路人:……
……这两个大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他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兴趣。对于他而言,即使是这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此处做某些爱做的事,也比不上那台正在进行调整的大炮来得迷人。
“小高,弹道轨迹算好了么?”另一人的声音从路人少年耳边传来。
路人少年这才转回头来。他抱着演算纸, 对眼前的青年道:“还没有。皇上说,要能够按照新弹的射击范围,设计一个具有四自由度的新弹发射平台,并依照每个自由度所对应旋转角度、伸长量给出发射的轨迹模型……不过目前,我还没有什么思路……”
“没事,短时间内咱们还是可以依靠多次发射的经验来取一个大概的射击范围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比少年高出一个头来,笑容却很明亮,“咱们慢慢来,皇上也说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能在有生之年把事情办出来,就不算晚。”
“嗯……”
少年的心情还是有些低沉。青年于是哈哈笑着安慰他:“就算算不出来又怎么样?皇上给你的俸禄还是照发嘛!再说了,你的活儿可比其他人的安全多了……前几天,燃烧组那边又着火了。他们最近跑到隔壁乱葬岗里去挖什么东西,说是大白天的都能燃起来,正在研究呢!”
“乱葬岗?”少年略微抬头,表情有些吃惊和害怕,“这乱葬岗里……能挖出来什么东西?”
“皇上说那玩意儿叫……鬼火。”青年人神秘兮兮道,“他们想看看那鬼火,在白天里能起什么用呢!对了,你上个月的俸禄领到了吗……”
“傅大哥,怎么了?”
“去买些生姜和何首乌吧,瞧瞧你这脑袋……”
两个人说说笑笑着走远了。
周逊走在回马车的路上,最后一次回首看着这片山谷。山谷被夕阳蒙上了一片薄金的暮色,里面青年、少年们的声音,连同施工与锯磨的声音,也越发地远了。
“?”
他感觉到身后飘来一道疑惑的眼光,回首看过去时,坐在车上的皇帝已经抬眼看向了天空。
周逊没有拆穿他,也只是笑了笑,随着皇帝上了车。
车轮驶出了这片山谷,过了许久,周逊才听见皇帝的声音。
“你……你感觉这一片,怎么样?”
他回头看去时,皇帝依然没看向他。
“是不是很奇怪?像是一个……聚满了怪人和怪异的事情的地方?”
周逊摇了摇头。
“这是一片藏着金子的山谷。”他轻声道。
……
两个人回到禁城里,已经是戌时了。
一路上皇帝依旧没敢看周逊,任何时候都坐得很笔直。临近宫门时,他才听见皇帝对他道:“今天也晚了,咱们回去后先吃个晚饭,洗漱一下就睡吧?”
周逊刚要抬头回他的话,车夫却停下了马车。
皇帝问:“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东华门门口,有人候着呢。”车夫道。
周逊:……
怎么每次东华门前都有人候着。
……而且前三次都是他的那个好哥哥周采。
这回不会又是周采在东华门前候着吧?
坐在他身旁的皇帝的声音里也多出了点烦躁和不耐:“候着候着,怎么又有人在东华门前候着?以后派人在这儿放个牌子,任何人不许在东华门前停车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尤其不准跪,要是有跪的,全部拖走。要是还姓周,罪加一等!”
周逊:……
周逊默默地转头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尴尬.jpg
皇帝:“……哦忘了你也姓周了。”
周逊:……
皇帝:“没事儿,朕不会让你跪那儿的。”
“皇上,”去打探的侍卫回到了车内,对皇帝道,“这回在东华门口候着的,可不是那位大人。”
周逊:……
侍卫这话说得,像是整个宫里都对“那位大人”这个姓名打码方式心知肚明了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简直像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谁最喜欢在这东华门口跪着一样。
“……而是,”侍卫说出的下一个名字让周逊抬起了眼皮,“陆显道大人。”
“陆大人已经从青州回来,且完成了您交托的差事,是回来述职的。”
“陆显道?”皇帝一愣,随即开心了起来,“哦,他回来了啊!”
有风吹起车帘,车帘之外,周逊看见暮色之下,身穿绛红色制服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他站的位置比较诡异,是整个东华门的正中央。
“陆显道,”皇帝打开车窗对他道,“进御书房来说话吧——用晚膳了没?”
陆显道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属下在来之前已经用过晚餐。”
皇帝:“哦,进来说话吧——在这儿等久了吧?累了吧?”
陆显道道:“回皇上的话,属下不累。而且这块地儿挺干净的。”
陆显道让开,皇帝的马车先进了东华门。周逊从车窗里看见他低着头,正恭敬地行礼。
……他看起来礼仪很周全,周逊却觉得那句“干净”说得怪怪的。
直到进了宫里,周逊才想起……
小陆大人踩的那块地,不就是周采最喜欢跪的那块地吗?
……
还来不及用晚膳,皇帝便风风火火地到了御书房里,听陆显道述职。
按照惯例,周逊也被他带在了身边,像个随身秘书或者吉祥物一样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周逊:……
他能明显感觉到,陆显道在进御书房后没忍住瞟了他一眼。
……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极大的失态了。
陆显道在旁边述职,他先是讲了自己在某地抓捕贪官的经过——这还是皇帝最初派给他的任务。周逊在旁边听着,也觉得难怪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吃惊。
和宫里其他已经习惯了皇帝对周逊的特殊待遇的宫人们不同,陆显道在周逊被放出来后第二天,就直接被派去了青州当差,接近一个月不在京中,自然也不知道京中的消息。他方才看着周逊的眼神,就像是某个深山老村里的孩子,突然被通了情报网。
……也是,一个多月之前,陆显道怕是还拿着他刺杀皇帝的案宗,在心里感叹着他的大胆、顺便揣测他未来的悲惨命运。他怕是根本没有想到,不过一个多月之后,整个禁城便变了一番天地。
“青州卖官鬻爵的舞弊案如今告一段落,案首共二十余人已经落网。”陆显道回报道,“除为首之人秋后问斩之外,其余人等已尽数抄家流放……”
周逊明显感觉原本被饿得昏昏欲睡,只是强撑着体面的皇帝在那一瞬间发自内心地坐直了。
皇帝:“抄家?”
陆显道顿了一下,道:“皇上可是觉得……抄家流放,有些过重了?”
皇帝:……
“不重,非常不重,尽情地抄家,尽情地抄家!”皇帝把笔扔到了桌子上,义正辞严道,“这些人身为朝廷官员,却做着朝廷的蛀虫,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亏空朝廷的国库,实在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所以……这抄家……”
皇帝咳了一声:“一共抄了多少银子?”
陆显道报了个数。皇帝鼓起了手掌,笑容满面:“好,好!”
陆显道:?
皇帝轻咳了一声:“正义能得到伸张,这实在是太好了!这种人,就该被抄家……对了,他们的宅子,也被抄了吧?瓦呢?砖头呢?还能做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