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生身边也跟了只瘦竹鼠,小胖鼠闪电般蹿到白衣道者身边去,亲昵地蹦蹦他的衣摆,又跳起来求抱抱,奈何身材矮小,只能跳到对方膝盖那么高。
浮梦生俯身,捞了那一把,揉了揉竹鼠胖乎乎毛绒绒的脑袋,小家伙开心地吱儿吱吱叫。
“如镜花影,纠正下你的措辞。”姬无羡提醒,倒也没生气。
“啊哈,对不起鬼首,我口误,本想说道侣,哦不,道友来者。”落涯风笑嘻嘻道,“道长至今安然无恙,肯定少不了鬼首相助吧?”
“是。”浮梦生点点头,放下那毛球,转向姬无羡温和道,“这一路,好友都很辛苦。”
对上那双湛若秋水的眸子,姬无羡心中一暖,摇摇头:“没有很辛苦,开心倒是真的。”
“二位不愧是知己好友,如兄如弟。”落涯风笑得意味深长。
姬无羡没理会,大踏步走到东宫芙身边,迟疑地唤了声:“东宫。”
对方毫无反应,落涯风抄着手开口道:“她中蛊了,好像叫什么雪衣蛊来着。”
浮梦生上前,广袖一扬,有银线自袖中飞出,绕上东宫芙手腕,把脉之际清俊的脸上浮现一丝忧色。
姬无羡面色一沉,盯着翠衣男子,寒风吹得林叶簌簌作响:“我需要一个解释。”
“东宫钺不是我杀的,东宫小姐身上的蛊也不是我下的,其它应该就是你们听说的那样了。”落涯风轻松道。
“你也并非挟持人质,对吗?”浮梦生收回线,轻声道。
“浮梦生道长您真是我的知心人啊!”落涯风笑容愈发灿烂,被姬无羡淡淡扫了一眼,摊了下手转移话题,“这只竹鼠是道长养的?”
“野生的。上回有只鹰伤了它,道子给它治过伤。”
“小胖子找到我不是巧合吧?”
胖竹鼠的同伴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蹿到落涯风脚边人立而起,左爪挥了挥右爪,对着他小腿打了套组合拳。
“阁下身上残存有道子的药粉,它是循着气息而来。”浮梦生微笑道。
“药粉?啊,是上次阆华宴上……”
浮梦生的笑容温和,点点头:“是的。”
“它是这片山中竹鼠的首领,知道你藏进这山里,浮梦生就请它帮忙寻人了。”姬无羡代为回答。
“……”落涯风脑海里顿时浮现一群竹鼠漫山遍野找人的画面,又看了眼还在狂殴他的那只瘦竹鼠,“我看它们骨骼清奇,离成精不远了。”
“或许呢。”姬无羡转向浮梦生,“好友,东宫的蛊毒,很难解吗?”
“嗯,解蛊的药材鬼哭草现今已难寻踪迹。”
“鬼市有。”落涯风确定道,“我可以带她去鬼市解蛊。”
他见过鬼哭草,寄心奴所居住的一览芳菲就种有这种花,因长相奇异犹如人掌白骨,他就随口问了下名字。
继而补充了句:“二位快去蜀山查明东宫钺的死因,时间拖得越久证据就被抹灭的越彻底呢。”
“你倒是对此很上心。”姬无羡看了落涯风一眼。
“当然,事关我清白好不?”落涯风笑嘻嘻道。
瘦竹鼠终于累瘫了,躺在地下直喘气,造成的伤害为零,最后被小胖鼠拖着与浮梦生道了别,便往林深处去了。
“我们自己会处理,离开吧。”姬无羡淡淡道,“下次鬼市见面,再战。”
东宫钺被暗杀的消息引发了不小的恐慌,修界对鬼市的畏惧情绪与日俱增,金鹤游戏观尘镜碎片争端也愈发激烈,动荡正在以不可控的方式扩散开去
见到落涯风本人,才发现传言中将东宫钺一刀毙命的一级危险人物伤得不轻,传言本身也是漏洞百出。
东宫芙无外伤,可想而知落涯风逃亡过程中,并未将东宫芙当作挡箭牌,也能在言行之间看出其对东宫芙无恶意。
鉴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姬无羡便未第一时间动手。
“还是现在就战吧,带东宫小姐回鬼市是我的新任务。”落涯风无奈道。
黄泉君下了令要带东宫芙回去的,他还要交差呢。
“你有伤未愈,不公平。”
“怎么,破观尘镜损耗鬼首功体,现在连我这种小喽踩媚悴桓叶至嗣矗俊
这种似曾相识的挑衅态度,姬无羡眯起眼睛,笑道:“那就来吧。”
然而有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兰二……是你吗?”继而确定道:“真的是你,太……太好了。”
东宫芙已醒来,想要站起来,却依旧无力。
姬无羡将刀按回,快步走上前去,扶着东宫芙起身:“是我,东宫。”
“父亲死了,凶手,可能是我的亲人。”东宫芙说着,眼泪又无声滚落。
“节哀。”姬无羡的眼神也黯淡几分,“你不能有事,我们先离开此处。”
“不,让他带我去鬼市。”东宫芙虚弱无比,说两句话就会微微喘气。
姬无羡愣了愣:“为何?”
“我想亲自确认一件事情。”东宫芙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姬无羡沉默半晌,终究点了头:“好。”又转向落涯风,“你的伤怎样?”
“没什么大碍,回去用陶土补补就是,多谢鬼首关心啦!”
落涯风带走了东宫芙,姬无羡目送二人离开,与浮梦生往目的地而去。
正值满城芙蓉盛放的时节,芙蓉拒霜,即便在十一月近冬的季节,也来得热闹繁盛,粉白浅红深红的重瓣花朵密密匝匝挤在绿叶之间,娇艳美丽,花盛满城,蜀中锦官蓉城正是由此得名,蜀山东宫所在的烟雨浮生居,大气恢弘,墙内墙外遍植的木芙蓉如同典雅蜀绣上的华丽绣纹,为之增添一笔温柔缱绻。
然而刚办完丧事的东宫府如今略显凄凉,早前为祝寿布置的喜庆装饰早已撤走,丧礼装扮还未撤下,门前一双白纸灯笼,门楣上缠了白绸绢花,内中庭院皆是一片缟素雪白。
姬无羡在东宫府外的大路上站了许久,旁边的浮梦生安静陪在他身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间,恍如隔世。
铡月之征中都未曾倒下的东宫钺,如今竟会死于暗杀。
“好友,我们先去东宫祠吧。”姬无羡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低声道。
“嗯。”浮梦生点点头。
东宫祠位于锦官巷,坐北朝南,松柏森森,五进楼阁,沿着一条中轴线经过大门、二门、云光楼、昭烈碑林到达青羊观,观中便是供奉着东宫家历代家主的牌位。
现在已入夜,有位盲眼的老守墓人在观中烧纸钱。
浮梦生与姬无羡进到观中,那老人指了指香烛篮的所在,埋头道:“二位也是来祭拜家主吗?香烛在那边。”
火盆里的纸钱被明亮火焰瞬间舔舐,如同赤色的火焰蝴蝶飞散开去,散入茫茫夜空,提及家主时,老人浑浊的眼眶有泪滚落,声音也跟着颤抖了下。
“老伯,保重身体。”浮梦生上前两步,轻声道。
“东宫宗主那么好的人,为我蜀中操碎了心,修桥补路,斩妖除魔,怎么说没了就没了。”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把泪:“老天爷不长眼啊,好人终究没好报,恶贼能跳八丈高。”
说完,将手中纸钱尽数烧了,起身对姬无羡道:“不打扰二位祭拜,老家伙我去墓园巡视。”
寒风从门外汹涌灌进来,老人打了个寒颤,去提了灯笼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是冷得一哆嗦,咳嗽起来。
“老伯,等一下。”姬无羡上前解下鹤羽大氅,轻轻披在对方身上:“这样应该会暖和些。。”
“咳咳,好心的年青人,你一定会有福报的。”老人感激道。
“谢谢。”姬无羡愣了愣,继而笑道。
福报?他这样的人,会有福报么?
“好友?”浮梦生温和唤了声,眼里满是关切。
那老人已经提着灯笼巡夜去了。
“我没事,浮梦生,一起为东宫宗主上香吧。”姬无羡摇摇头,走到香篮取了把香,分给浮梦生一半。
浮梦生点点头,接过香,在旁边的长明灯上点燃,与姬无羡一起对着东宫钺的牌位虔诚拜了三拜,再将香插进香炉。
姬无羡本就是鬼修,神鬼于他来说,不过浮云,然而在这祠堂中,他的态度还是恭敬,
上完香之后,才取出腰间长箫,掂了下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访灵?”浮梦生轻声道。
“嗯,我先试试,不一定能成功。”姬无羡看了眼手中那支临时削成的默情替代品,
死于非命者在一定条件下,会化作怨鬼凶煞,东宫钺生前是个豪杰,正气凌然,不大可能化作恶灵,至少他现在感觉不到任何怨气,这祠堂除了他与浮梦生,没有任何人或鬼煞。
东宫钺已经入土为安,世家大族又有完备的超渡体系,完整魂魄徘徊于世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要查明真相,访灵是最快的方式。
“可需要道子画阵护持?”浮梦生已将祠堂大门掩上,将呼号寒风与露气挡在外面,走到姬无羡身边,温和询问对方意见。
“不用,你好好休息,坐下看我就好。”姬无羡拉了个蒲团过来,对浮梦生笑道。
“好。”浮梦生从容坐下。
姬无羡闭目,将竹箫抵唇,手指灵巧地在箫孔间跳跃,并无乐音响起,然而他所演奏的正是引魂曲,只有魂体能听到,空气中有微澜涌动,睁开眼,只见一点银白的光自东宫钺的牌位散逸出来,渐渐形成一个透明人影,正是身着寿衣的东宫钺,这位前辈面无表情,无悲无喜无怒。
果然,东宫钺现存于世的,只剩一缕地魂。
姬无羡凝神,指尖行云流水滑过竹箫,无音无声,询问东宫钺遇刺当天之事。
东宫钺茫然地看了红衣青年一眼,似是不解。
姬无羡耐心地重复了那一小节箫曲。
对方表情依旧茫然,缺少另外三魂七魄的地魂,反应极慢。
姬无羡没有不耐烦,再奏一次。
那一魂终于听懂,抬手指了指张开的嘴,对姬无羡摇摇头。
东宫钺的舌头被割掉了。
也就是说,他无法再亲口述说自己的遭遇。
凶手早就做好准备,防止有人通过访灵之术寻求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