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华琼竟是再也没见过慕宏的。她的院子外面多了五六个婆子并三四个垂髻小童,这些人也不进来,只终日在外面守着。但凡院里有人出去,立刻有人殷勤跟上,紧紧追着,一步不离。
华琼听了几个大丫鬟的禀报,知道自己若是再如此消沉,恐怕是要被他们撕扯的什么都不剩了。她如今倒是很庆幸那天在混乱之中,芳汀趁机跑了出去取了慕宏的印章。慕宏有三枚印章,平时身边只带了一枚日常用的。另有的两枚,一枚是家中用的,因为华琼管家,所以放在了华琼身边。而那枚私印最是庄重,存于书房,华琼便让芳汀取了那枚玉田石的私印来。
她接到了家中传来的简信,信中母亲将目前的形势分析了一番,并严明,她与慕宏的婚姻之约怕是再无延续的可能。卫家几百年的传承,决不能因为安王一家毁于一旦。华琼的立场此刻显得十分艰难,娘家与夫家,她只能选择一方。
既然卫夫人有这样的信息传出,那么朝中对于安王的防范一定是有些风声传出来了。甚至可能就是父亲和哥哥透漏出来的。母亲心中不忍,所以早早的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道理容易明白,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华琼早料到今日,却始终拿捏不定。那日取了那枚私印,心中有了决断,却还是有些犹疑。
她心中一直记得,记得那晚月色温柔,慕宏手中捏着的那张地契和他眼中的坚定。
毕竟,他是真心想过的,想过与自己离开的。
如此,就不用为难了,各自珍重吧。
华琼取出纸,立在书桌旁。芳汀与她心意相通,站在一旁,柔声说:“小姐,还是早作决断。”芳汀的母亲是卫夫人身边伴着的,怕是也知道了风声。
华琼心中酸楚难忍,她愣住片刻,终究摔了笔,转身说:“再等等,再等等。”
芳汀不忍她难受,默不作声的将那张纸收了起来,掖在袖中。
这一日如往常一般,华琼用罢晚膳,也不出去,只在屋中静坐,翻着手中的诗集。
就在这时,门外却响起一阵喧哗。华琼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砰砰砰的仿佛再也存不住满腔的心思。
华琼这日并未卸妆,她穿了日常的织锦妆花缎的兰色大裙。她想了片刻,命了芷汀捧来一套正红撒金富贵繁华纹样的八幅大裙。只听虽然有些闹不明白,还是顺从的帮着华琼换装。正当芷汀半跪着替华琼扣上玉带时,芳汀的声音响起:“侯爷,夫人正在换装,容奴婢去禀告。”
芷汀的手抖了一抖,却还是镇定的系好了玉扣,又拿了红榴石的簪子替华琼插进发间。如此,虽是日常的堕马髻,看着也是十分的端庄雅致,又有那么一丝的妩媚自眉间流转。芳汀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眼角一酸,又拿了一枚花钿替华琼贴上,如此才蹲身行礼:“小姐,侯爷来了。”
华琼坐在妆台前,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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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琼闲坐片刻,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长身玉立的慕宏掀着珠帘进来。这一瞬间她不敢细看,微低了头:“你来了。”
慕宏看着她,眼里意味不明,声音暗哑:“嗯,我来了。”
华琼心中期盼,此刻更是做不出无心的模样,一双大眼眼波流转,定定的看着慕宏。
慕宏被这样期盼的眼神看的怔了,但,这也只是片刻罢了。
“你便进宫吧。皇上,皇上他是真的喜欢你。”慕宏嗫嚅着说出来。
华琼只觉得五雷轰顶,尽管她想过结果可能是这样,她仍旧不敢相信的伸手捏住手中的锦帕,不敢置信的呢喃:“怎若如此?怎能如此?”
她三岁时被许给了他,彼时她的头发还没有覆额,便被族里的姐姐们笑称“小侯爷夫人”。
懵懂孩童知道什么?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再加上她长居江南,更是没有接触过他。倒是姐姐和几个堂姐经常在信中提到他,说他在春猎中被皇上嘉奖,说他同几个学士辩经论道,说他到府里拜见爹娘很是高兴,慢慢她的印象里便有了他,仿佛他们一起长大,共同经历了那些时光。
等到她十三岁时进宫,看见一个少年红着脸偷看自己,虽然好笑却是怦然心动。他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欢喜与赞叹,认真看着她的时候,羞涩而真诚。在场的夫人们莫不是拿他们取乐,他又红了脸。而她低着头,心中带着隐秘的欢喜。等自己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后,便与他成了亲,两人婚后的日子平淡而欣喜。她只觉得高兴。
后来她怀了孕,他更是欢喜。每日里带着小玩意回家,看着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她有些不安,因为她知道儿子在这样的家族里意味着什么。虽然公婆一副开明的模样,他也是安慰着“没事,男女我都喜欢,真的都喜欢。”
可是她知道他是期盼能有个儿子的,家里人丁不很兴旺,他肩上是有些压力的。等到旭儿出生,他高兴的搂着她道:“华琼,你真好。”她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此安宁。陪着他,看着旭儿长大,然后慢慢老去,人生似乎完满了。
这几天来,她要和离的传闻弄得是满城风雨。她其实是有些麻木的。
连芳汀都受父亲母亲的授意暗示她早作决断。
她当时想,不,绝不。只因为她坚信他绝对不会放弃她,永远也不会。她相信慕宏会将她搂进怀里,擦掉眼泪,说一切都有他。
可是如今是怎样?
她心心念念等回来的良人却是如此。她的夫君,她无数次想过白头偕老的人却说着这样的话,真真是痛到了极点,连开口的力气也是没了。
一切都完了,在这个夜晚,一切都结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