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棠想, 倘若南家堡中发生的意外有剧本的话,那设计人员肯定没想要在凶手身份上过多地难为玩家。
南二能被毒死,关键因素有两个, 第一是尤家舅父坚持让自家外甥第一个敬酒的强烈意愿, 第二则是南老夫人拉着南洛说了会话,成功将后面三个孩子的祝酒时间, 拖到了容易送命的危险区间。
仔细查找证据不是他们江湖人的作风,确定嫌疑人后, 就可以直接抓来深入询问, 不过南老夫人身份不同,而且孟瑾棠总觉得对方身上还有剧情能够挖掘, 所以跟南洛商量了一下,改成了暗中监视。
很多坏人在身份暴露后,都会申请一段无干扰自由陈述时间,南老夫人也走上了前辈的套路, 目光漠然地看着有备而来的南洛两人, 十分痛快地交待了前因后果。
——不愧是武侠片场, 孟瑾棠想, 可能是一般从严的话就会特别严, 所以坏蛋坦白得都比较迅速。
南老夫人忽然一笑:“我知道的其实不多, 今次失利后,必定会受到猜忌, 成为弃子。”
南洛:“血盟会?”
南老夫人:“血盟会。”又补充了一句, “令尊的死, 其实并非走火入魔。”
室外无风。
屋内的烛光不亮,窗纸上能看见月色所勾勒出的树影。
孟瑾棠等了一会,才听见南洛的声音:
“我也渐渐察觉, 当年的情况不太正常。”
今年寿宴之上,南二横死,倘若南洛再出了意外,那南家堡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三小姐与四公子手上。
南老夫人笑了笑,她其实是血盟会培养的死士,幼年时分,部分经脉就被震断,所以无法修习武功,武力值限制了她的行动能力,只能依照会中高层的命令行事,又因为外貌文弱清秀,相对来说,更容易让陌生人放下戒心,就在血盟会的安排下,做出了两件杀人越货的血案。
她那时尚且年轻,不如现在沉得住气,血案在身,就在江湖黑道的歧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在血盟会的安排下,找机会嫁给了南老堡主。
南家堡到现在也才第二代而已,底蕴太过浅薄,非常适合走过路过的邪恶势力往里头安插一下钉子。
南老夫人有血盟会的暗中支持,先后害死了当时的五旗主跟六旗主,等儿女双全后,又将虽然还有点利用价值但实在太过碍眼的南老堡主送上了西天。
南老堡主奠定了南家堡的根基,是个颇有才干的人物,但他的存在,会增加南老夫人身份暴露的风险。
血盟会野心颇大。
南老堡主武功固然高强,但还没到孟瑾棠现在的层次,基本处于仙霞派那对夫妻的击杀业务范围内,血盟会中能不动声色取其性命的人更是一抓一把,但对他们来说,南老堡主个人的生命其实没什么价值,关键的是南家堡在掖州的这片地盘。
血盟会并不是想摧毁南家堡,而是想将南家堡不动声色地窃取到自己手中。
南老夫人潜伏在堡内数十年,混到现在,与血盟会之间,已经从最初的死士,慢慢有点合作对象的意思在了,本来如果顺利的话,完全可以逐渐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推到台前,执掌掖州北部。
计划很美好,奈何老堡主本人是个非常重视朋友义气的江湖汉子,已经考虑过刀枪无眼,自己英年早逝后的基业处理问题,曾秘密嘱咐过南洛,若是他意外身亡,就将堡主之位交给好兄弟周晨,并留下了书信为证据。
南洛当年还是个小女孩,然而考虑问题时已经学会了从实际角度出发,她就算不顾及江湖道义,偷偷藏匿起父亲的书信,强行由自己担任堡主,受限于个人能力,日常的大部分事情,也还是得交给周叔叔处理。
南洛道:“家父很重视朋友,生前曾经说过,他虽是南家堡堡主,但能奠定如此基业,多亏好朋友们的帮扶,是以不能叫他们没了结果。”
膝下的儿女还小,缺乏统领一堡的才干,若是让他们担当大任,小孩子淘气妄为,败了家业,那跟随南老堡主一块打天下的老部下们,岂不也会晚景荒凉?
孟瑾棠听到此处,微微点头:“说得有理啊。”
南老堡主的话与她家中长辈的话有些类似,简直让孟瑾棠一瞬梦回穿越之前。
南洛叹息:“我请周叔叔担当堡主之位,可是周叔叔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允,直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只说过两年,等我长大一些后再看。”
周晨与南老堡主情逾骨肉,在大哥身故后,更是竭尽全力帮扶这位南家大小姐,数十年来兢兢业业,方不负两人兄弟之义。
南老夫人在杀害老堡主后,本打算对南洛跟南二下手,谁知南二被舅家接走,南洛又当众取出父亲遗书,请副堡主周晨接掌南家堡,主持堡内大小事务,如此一来,就算挡在自己儿女前的兄姐全然身死,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南老夫人只能暂且忍耐,一面在堡内安插眼线,一面还得勉为其难地帮着南洛坐稳堡主之位,等众人都忘记老堡主的吩咐后,再想法子弄死这位继女。
其实她能对悄无声息地害死老堡主,大半是因为两人乃是夫妻,关系亲密,想要害死周晨,那便困难得多,若是请血盟会中杀手代为行刺,又担心七星观等正道人士发现堡内重要成员接连毙命,派门下弟子前来仔细查探,除此之外,周晨本人极为能干,单单死掉老堡主一个,南家堡尚且支持得住,再死一个副堡主,周围的小门小派可就未必服气南家堡的管束,南老夫人想窃取的是一个强大的江湖势力,可不是一个门庭冷落的破败门派,左右为难之下,就给了南洛成长的机会。
——拖延症不相信眼泪。
南洛成长的速度快得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她以守孝为理由,三年间闭门不出,再露面时,便在武会中,以家传武功,连败十八位江湖好汉,彻底在掖州站稳了脚跟。
南老夫人面上掠过一丝憾色:“我还是太过心急。”现在想想,她当时一反常态跟南洛说了那么些话,是有点太显眼了些。
孟瑾棠笑:“老夫人倒也不必太过惋惜。”就算对方什么都没做,她该怀疑,还是得怀疑一下。
当时曾经询问过南六护卫,为什么要从柴炭房取炭,而不是用油跟酒后,对方给出的理由是临近老堡主冥诞,堡内对厨下的油跟酒管得比较严,不容易偷拿,而柴炭房位于宾客区,很适合做些小动作。
孟瑾棠想,指挥南六等人的人,要么来自堡外,要么来自堡内,但从南六的反应看,应当不是宾客,因为宾客完全可以从外面带一点易燃物进来,不必非得在堡内就地取材,南家堡再怎么严格,也只能管住自家人,不会把手伸到客人的行囊里头。
金王孙以宾客的身份进入南家堡,但他跟南六之间是没有直接关系的,南六那边,必定还有一个指挥者,堡内堡外的人马虽说都都听从血盟会的指示,但两边并不太容易通气,不然也可以让金王孙派人帮帮忙,弄些易燃物过来,干嘛那么迂回。
南六等人一贯听令行事,所以堡内的主使人很清楚护卫级别的情况,但从对方设计计划时,眼光多着落在南家堡内部,而不跟堡外串联,很有可能是因为其行动颇受限制。
当时孟瑾棠就有点疑心内苑那边,便请了左陵秋帮忙,顺着炭火的线索调查一下。
跟在杨唯辩身边的少年人在堡外购买炭火,买回来的,居然是从万宝楼那里特别订购的银霜炭,倘若他没有撒谎的话,那多半是因为堡内下人玩忽职守,将物资偷运出去贩卖,才导致的后果。
左陵秋找到了小贩,然后一路顺藤摸瓜,寻到了那位仆役。
对方在看见左陵秋时,骇然欲绝,险些以为自己平日里过分贪财,居然惊动了七星观的道长前来行侠仗义。
左陵秋:“……”
虽说勿以善小而不为,但仆役偷偷倒卖物资的行为,属于南家堡的内务,他却也不便插手。
据那位仆役供述,自己趁人不备,拿了些炭火之后,离开时,却看见一位同样做仆人装扮的家伙潜入柴炭房,不知做了些什么,那人离开后,还特地把锁给虚虚挂了上去,似乎是刻意给旁人留门。
仆役坦白从宽时,还连声叹气,表示自己一个人偷卖也就算了,一群人偷炭火出来卖,要想让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管理人员的眼神跟智力都不可能允许。
左陵秋将仆役悄悄带走保护了起来,并让对方帮忙认一认,谁是那个潜入柴炭房里的家伙。
最后仆役很快就自花匠中将人挑了出来。
“花匠”的职业限定来源于孟瑾棠的建议,她听南六说,指使者在发布指令的时候,经常将命令埋在树下,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传讯之人的身份。
——南六等人在堡内多年,为什么会一直无法寻找到传讯之人?
孟瑾棠想,要么是传讯之人武功太高,来无影去无踪,要么就是对方的身份与花草树木之间,具有极高的适应性,就算出现在树下,也会被人忽略过去。
她建议左陵秋带人往花匠里找,没过多久便有了结果。
南老夫人是老堡主的遗孀,身份暴露后,由南洛亲自处理,至于她的合作对象,负责架起南家堡与血盟会之间联络桥梁的人,则被周晨跟左陵秋出手拿下。
丑时过半,被封住穴道的混江虫胡又治胡大侠以五花大绑的姿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此时此刻,胡又治的神色沉凝如冰,与白天里的豪爽大汉没有半点相似。
孟瑾棠看着对方,轻笑了一下。
——感谢甩锅小能手南六护卫,提了一句去烧废屋的时候,发现混江虫胡又治大侠,已经带着弟子们去晨练了。
既然说了“已经”,那就不是正在进行时,再加上堡内花木繁茂,稍远一点的地方就难以看清,那么南六能得出如上结论,代表着当时胡又治的院子里是没人的。
但据南六自己交代,他无法隔着墙听清楚里头的人声。
孟瑾棠有点怀疑,南六之所以会迅速得出胡又治出门晨练的结论,是因为对方房间的窗户基本是开着的,而且敞开程度到了一眼就能发现里面没人的地步,除此之外,炭盆的位置也安放得比较明显,才能使得南六一瞬间就更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