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中风云变幻,大臣们虽不似江湖人一样身怀武功,但大打出手的时候,也是气势十足,外面的江湖人偶尔过去晃了一圈,很是怀疑这些人之所以携带玉笏上班,是为着想揍同事的时候,一掏袖子就能有个顺手的物件。
新帝匆匆登基后,沉命司的官吏就在镇国公的安排下,代表皇帝跟各派高层接触,准备解决一下刘丞相事件的遗留问题,至于那些在西苑事件中受伤的当事人,因为年纪普遍比较小的缘故,大部分的作用仅仅在于充当人证。
——除了寒山派这边,孟瑾棠不但身涉其中,又是门派首脑,沉命司的人再不敢登她的门,也不得不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为了能更好地闭关修炼或者说闭关摸鱼,孟瑾棠决定挑几个人去跟朝廷商讨善后以及安抚问题,她的大本营在掖州,但江州离掖州太远,从永济或者寒城那喊人来也不知得花费多少功夫,便就近从响松苑里选了几人出来,与沉命司那边面谈。
考虑到陈深受伤未愈,阿卓年纪太小,对中原事务又不够了解,斟酌之后,孟瑾棠最后点了蓟飞英的名。
她有意让这个小姑娘过些年担任掌院之位,趁此机会,让人跟着谈笑生跑一跑,积攒点经验资历。
谈笑生自然领命,近来他跟高十一娘子两人更加沉郁了一些——邪尊与武林盟之间,有着灭门之仇,如今仇人已经血债血偿,可惜并非死在自己手中。
他们感激掌门帮忙报此大仇,自然更加为门派尽心竭力。
在生活技能的熟练度达标之后,孟瑾棠又恢复了以往的起居习惯,减少了在人前现身的频率,不少住在响松苑的江湖少侠们,瞧见最后居然是蓟飞英跟谈笑生两人出门去议事时,都有点惊讶,倘若他们记得没错的话,这位似乎是寒山派的马夫?
孟瑾棠表示,掖州地方偏远,她带来建京的人又实在不多,倘若沉命司的官吏觉得跟马夫面谈有什么不妥的话,她就把账房跟扫地小哥也派过去。
“……”
或许是地域文化的差异吧,他们总觉得寒山派内人事结构跟中原这边有点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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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松苑各项设施再齐全,也是一个临时性的住所,孟瑾棠想查找跟太岁玉有关的资料,最好还是找当地的武林势力借阅一下相关书籍,才能得到更为确切的信息。
建京最有名的势力之二自然是护国寺跟天下阁,奈何这两家跟朝廷牵扯得太深,如今正值新帝登基之际,他们一是暂时没空,二来,孟瑾棠也不想让旁人晓得自己在查找些什么。
中中条件综合下来,檀无栾就成了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身为鱼叟弟子,檀无栾家中肯定有点跟武林相关的资料藏书,加上为人罕言寡语,一个秘密被她知晓,跟没被人知晓的后果差不多。孟瑾棠去找对方下棋,告辞前提了几句,檀无栾干脆点头,两人一齐出门,往白枫坞那里去。
——比起位于城内的芳在馆来说,白枫坞才是檀无栾的日常居处,那里更靠近其师门一些,也方便她时不时上山拜见师父。
联想到北陵侯的性情,孟瑾棠十分好奇地询问了下檀无栾一般是如何拜见师长的。
檀无栾的表情看着与往常并无分别,唯有熟悉的人,才能瞧出她面上掠过了一丝讶异:“你上次已经见到过了。”
孟瑾棠:“……”她上次只看见檀无栾隔得老远地朝师父的方向欠了欠身。
檀无栾补充:“家师素来寡言。”
“……”
孟瑾棠对此呈保留态度。
因为距离太远,她无法看得太仔细,但也隐约瞧见,潜入皇城的那个晚上,鱼叟跟身边的那位少年聊了挺久……
*
据檀无栾说,白枫坞内确有不少得自师门的藏书,除此之外,朝廷那边也时不时会给她送点礼物,日常除了几位水云别府那派来的洒扫童子外,并无旁人,与城内颇有一段距离。
为了不引人注目,孟瑾棠先换了身寻常的书生服饰,才跟着檀无栾出了门。
她注意到,街上的行人比自己刚入建京那会,足足少了一倍左右。
因为建京内有规定,若无非特殊情况,不许策马狂奔,两人就沿着道边,缓辔而行。
阳光里带着初夏时分特有的暖意,风里带着鲜花与青草的芬芳。
走着走着,孟瑾棠的坐骑忽然停驻下来——前方有些嘈杂,行人自不敢过去看热闹,查知不对时就远远躲开,但武林高手的听力目力岂是一般人所能相比,她们早在一条街之前,就听到了那边的声响。
一大群官兵压着犯人匆匆而过,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应当是去往六扇门那边。
由于押解的人实在太多,本来宽敞的道路立刻显得有些狭窄了起来,孟瑾棠与檀无栾没急着赶路,略略避让了一会,耐心等待人群过去。
几个官兵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本地百姓很少有在城中骑马的,但看这二人谦逊的做派,又不似江湖豪客,那多半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辈。
受到刘丞相事件的牵连,城内虽然一派萧瑟之意,但许多店铺依旧按时开张,比如边上的茶馆,孟瑾棠跟檀无栾距离茶馆有十来丈远,然而茶馆内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分明地落在了两人耳中。
茶馆中客人寥寥无几,无所事事的跑堂正趴在柜台上,跟边上的熟客聊天来打发时间。
其实建京中的许多店铺为了避免麻烦,各自拜了山头,定时上供以求庇护,这家茶馆就跟六扇门的一位大人有关系,那位大人与刘丞相没什么往来,他们也就幸运地躲过了此次风波。
跑堂看着那群押着犯人的六扇门官兵,一时间大起唏嘘之意。
“那些朝廷上的大人们,这次可算是倒足了霉了。”
熟客闻言,也跟着低声抱怨了几句,说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推出菜市口斩首,抄家更是抄得人人自危。
“你莫看六扇门这般威风,他们也栽了好些人下去。”
云州的诸向武、诸向文两兄弟本在六扇门中任职,其中做弟弟的被兄长杀害,做兄长的,又死在了寒山派少侠“秋露白”的刀下,他们为官多年,总也有些人脉,六扇门里更是有好几人因为受到他们的牵连,被免官罢职,捉拿下狱。
熟客跟跑堂窃窃私语,表示名义上的罪名归名义上,但这些人之所以会在此事被拿下,最真实的原因是建京不愿意得罪掖州王。
不过六扇门里的官吏,跟百姓打交道的多,在朝堂上的品阶却都不算太高,两人闲谈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更值得注意的人身上。
目前最适合被当做闲聊内容的自然是刘丞相,除了刘尔立本人外,他团伙中还有另一位高品官员跟着一块倒霉,对方的职称不巧正是户部尚书。这位大人门生故旧颇多,一落马就牵连了不少人跟着锒铛入狱。
当然在熟客跟跑堂的嘴里,户部尚书之所以如此晦气,大半是因为跟丞相关系亲近,小半也跟江湖人员脱不了关系。
身为建京本地人,他们的消息十分灵通——那位熟客是个商人,至于跑堂,见多识广属于武侠世界类似工作人员的职业要求。
户部尚书的孙子得罪过维摩城的弟子,传言中,维摩城弟子行事不可以常理计,一人便能化身千万,又习惯性神出鬼没,令人深感头疼。
那位户部尚书的孙子是个纨绔子弟,随父亲前往任地时,经常威逼民女,又爱在河上寻访容貌出色的舞伎乐人,不巧某日碰见了维摩城弟子正在舟中吹笛,户部尚书的孙子看那位“小娘子”五官清秀,嘴里便不干不净起来,又因喝了酒,嚷嚷着让那“弱质纤纤的小娘子”全家搬到自己府上,闲着无事的时候,就一齐吹拉弹唱来听听。他靠着家里,行事一向无法无天,说到高兴处,直接就派家丁乘着小船去抓人,但不知怎的,无论那些家丁如何用力划桨,小船都无法靠近对方一丈之内。
户部尚书的孙子以为是河面风浪太大,气骂了一会,也就将此事抛在脑后,不料过了数日,有一位仪容温雅的少年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说当日贵府公子有召,不好不来,只是他家人不多,唯一的师父又久不问世,户部尚书的孙子若是感兴趣,就自己下去找他的师祖师曾祖们,亲耳听一听他全家的吹拉弹唱。
听到这里,孟瑾棠与檀无栾都是心下雪亮,熟客跟跑堂话里提及的“小娘子”跟“少年”自然是同一人改装而出,对方向有心狠手辣之名,莫说只是户部尚书的孙子,便是皇帝的孙子亲自过来,如此行为,怕也逃不过一场追杀。
在遭到拒绝后,那少年当日并未做什么,只轻笑着说对方若是敢践前约,便饶了他家满门。
户部尚书的孙子糊涂,他的家人却不糊涂,连夜将当事人送上了附近的玉虚观中避难,玉虚观中的道士问及原因时,又尽可能轻描淡写将事情一笔带过,半字不敢提及那少年的外貌兵器。
玉虚观之人因为对方时常来观内慷慨布施的缘故,跟这家人有些交情,又以为事情不大,便做主将人收留下来,等知晓对方得罪的是无情剑温飞琼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武林中自有一套行事的法门,玉虚观若是把那户部尚书的孙子拱手交出,江湖上的朋友自然人人都得以为他们贪生怕死,是一群不讲义气的小人,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挡上一挡。
玉虚观那边不肯收回自己的话,行事做派更加心高气傲十倍的温飞琼又如何愿意退让,含着笑把话说完后,直接单人孤剑闯入观中,谁也料不到他年纪轻轻,轻功剑术便已如此高明,连玉虚观观主出面,都没能将人拦住。
自从户部尚书的孙子出事之后,朝廷跟维摩城之间本就冷淡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趁着建京格局洗牌的机会,镇国公派遣沉命司之人把这家人抓捕回来,重重处置,也算是找了个跟散花主人缓和关系的台阶。
孟瑾棠听着他们聊天,想到了游戏里的一个类似于牵连关系的半隐藏机制——一个门派是否会收获敌对门派,不止跟自己有关,也跟相熟的其它门派有关,若是好朋友得罪了某个人,那在对方那边,自己这边的友善度也会跟着下降。如果两个门派发生战斗,大概率会拉跟自己关系亲密的其他门派入局,玩家接到邀请后,可以拒绝掺和,不过会因此降低江湖声望跟己方阵营的友善度。
对比之下,就显出掖州的优势来,虽然地方偏僻,但是江湖关系简单,本地虽然也常有些纷争,但以寒山派现在的实力,完全有能力轻松解决。
那些六扇门官兵刚刚走过去,茶馆中就又来了新的客人,对方明显认得之前的熟客跟跑堂,简单招呼两句就自来熟地加入到闲聊当中——这些日子以来,建京的居民实在被压抑得太狠,亟需找个渠道宣泄自己的不安。
新来的人一坐定就倒豆子似地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最近倒霉的人太多,据说今早清晨时分,檀家那边也被抓了几个人走。
檀这个姓氏挺稀有,一听就晓得是北陵侯的本家。
他们说,沉命司如此行事,实在有点不顾及北陵侯的情面。
或许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或许是担心身边的同伴疑惑不解,檀无栾难得主动解释了一句:“沉命司行事时,无需顾忌我的情面。”
孟瑾棠想,这句解释果然颇具檀侯的个人特色,充满了阅读理解的空间。
她在过来江州前就曾听说过,檀家是建京本地的官宦世家,檀无栾本人出身旁系,生身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毫无存在感地长到了五六岁左右,因为根骨出色,被选中作为鱼叟弟子送到了水云别府那边。
檀无栾年幼时分就离开家族,加上以前又不受家中重视,长大后也一直保持着不怎么亲近的关系。
也有小道消息称,檀无栾的父母当年在婚事上未能遵循长辈的意思,所以生前才一直与族人格格不入,这也是如今两边关系冷淡的由来。
茶馆中人聊天时,一条街外,又有新的声响传来。
孟瑾棠隐隐听得那边的人说是要去抓人,而被抓的目标人物正是姓宋,居住地则是开泉伯府。
……还挺巧的。
都婆国大会由礼部负责,虽然事情的发展主要跟刘丞相他们的阴谋诡计有关,但其中官员还是难以彻底脱开责任。
宋家人多在礼部工作,平和时期可以互相扶持,但遇上涉及整个部门的意外事件时,则难免受到更大的牵连,如今便是因为玩忽职守被提去审问。
孟瑾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倒是觉得这些人十分冤枉。
除了上述人物之外,茶馆群众还陆续提到了不少在西苑事件中倒霉的对象,语气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恐惧,说日后万万不能得罪了那些江湖中人,否则被他们上门寻仇,根本无处伸冤。
“像今天这样的事,多年以前也曾发生过一回。”
他们感叹了几次,却不曾深入讨论,而是又聊起了建京内的菜价浮动。
孟瑾棠听着,恨不能连续敲击空格键加速,直接把对话切入到她感兴趣的范畴当中。m.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