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婆国选手定主意, 准备在孟瑾棠手指按上琴弦的瞬间,就发动攻势。
“咔——”
某种微小的碎裂声清晰传来。
都婆国选手的琴身上,出现了一条正在不断裂开而且目测绝对会影响弹奏的缝隙。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自己眼力很好, 以看得非常仔细,确定在古琴出事时, 对面那青衣少女的手指根本没按上琴弦。
都婆国选手还在困惑不解时,看台下, 很多人已经反应了过来。
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不同, 些人需要通过拨动琴弦的方式来发动攻击,也人只需要伸指点一点就行。
——《穿云指》, 寒山派的招牌功夫,掖州王跟那位刀客秋露白,都曾借此闯下过偌大的名头。
都婆国选手的比赛道具在瞬息之间,便被一指点碎, 而且尤其难得的是, 这道指力发动时悄声息, 显然是用上了《拂露手》中的运劲法门。
“……”
都婆国选手不知道世界上存在系统红名这种判定标准, 只当对方看破了自己攻击的算, 他到底是被选出的代表, 不肯认栽,咬咬牙, 决定冒走调的风险强行开始弹奏——
“砰。”
这次断裂的是被他按住的那根琴弦。
“砰, 砰, 砰,砰,砰, 砰!”
或许是担心都婆国选手独弦演奏的本事,孟瑾棠指风连续发出,另外六根弦也跟从中断开,整具琴在演奏功能上丧失得格外彻底。
青衣少女低眉敛目,表情宁定得仿佛方才的意外跟自己毫无关系,在对手法弹琴的情况下,淡定自若地开始了自己的演奏,她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一毫不错地拨动起了琴弦。
“fa,fa,fa,do……”的旋律声轻快地响起,一首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曲子从琴弦上流泻而出。
清风拂动少女的广袖,阳光照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
尽量忽略掉当前的旋律的话,还是一副相当具有古典美感的画面。
为一个古琴水平连入门都够不上的新手,孟瑾棠先缴了竞争对手的械,然后才毫无负担地开始弹自己的曲子,而且考虑到《新年好》的长度不够,她一直弹了两遍才停手。
“……”
看台下一时间鸦雀声。
他们中很多人其实已经猜到,出身隐世门派的掖州王,极大概率会演奏一首谁也不曾听过的曲子,但万万不曾料到,对方所弹琴曲的风格会如此别具一格。
主办方代表开始点评:“这首曲子……”顿了顿,脑海中转过各种风格偏高雅的赞美琴曲的词语,最后艰难道,“似乎充满了喜悦之情。”
孟瑾棠微微一笑:“阁下说得不错。”
虽然正常来说,《水调歌头》才是穿越人士展示曲目的no.1,奈她琴曲储备量实在不足,除了《新年好》之,就只能给大家展示一下《两只老虎》跟《一闪一闪亮晶晶》。
单从内容看,比起两国交流大会,更像是某幼儿园的才艺表演。
扶琅璟翎看台上的少女,色难辨喜怒:“没想到孟掌门居然会弹琴。”
而且弹琴水平如此朴素。
他虽未明说,但言之意人人都听得明白,就在都婆国之人想要帮着说些什么时,原本处于入定状态的温飞琼,终于睁开了眼睛。
温飞琼没立刻说话,而是静静盯着台子看了一会,自袖中滑出一管玉笛。
都婆国代表纵是异国来客,也晓得情剑此人的武器素来藏于玉笛之中,看他动手之意,忍不住露出了一些喜色。
——就算没能赢下这一场,若能让维摩城与寒山派之间生出嫌隙,当场内讧,岂不比赢上一分更有价值得多?
大夏江湖人则面露焦急之色:“温公子,事轻重缓急,还请从长再议……”
对面的都婆国人士露出了隔岸观火的笑意,不甚走心地劝道:“温公子切莫动气,到底是盛会之上,还请手下留情……”
温飞琼并不答言,身形如轻烟般飘出,只一瞬便停在那位都婆国琴师的身前,手中的玉笛向前虚虚一点,只听一声筋骨断裂的轻响,对方的右腕突然翻折了近乎三百六十度,显出一种极为怪异的姿态。
两边的劝告之语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他们盯着做小女孩扮的温飞琼,心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情绪,怀疑要么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要么是温飞琼的脑出了问题。
——方才的曲子明明是孟瑾棠弹的,温飞琼揍都婆国的琴师做什么?
温飞琼:“一个护不好自己琴的琴师,与一个护不住自己剑的剑客有区别?”
左陵秋本不想插话,此时却忍不住道:“论什么样的剑,都只是外物而已,应当是剑护人,而非人护剑。”
这算是七星观跟维摩城在武学认知上的一点差别。
温飞琼闻言,居然没翻脸,而是笑笑道:“左道兄说的理,剑确实没那般重要。”
其他人:“……”
情剑此人在言行上,的确极维摩城风格。
温飞琼又道:“但是琴很重要。”看了都婆国之人一眼,微笑,“方才人请在下手下留情,诸位远道而来,若是不允,未免违待客之道,现下便留他一只右手。”
以那位琴师虽然骨折得厉害,但养上一段时日,终究能够痊愈。
都婆国来使中,人不忿道:“难道温公子觉得方才孟掌门弹得曲子十分高明?”
温飞琼本待下台,闻言顿了顿,再度转过身来,面上难得露出点复杂的情,叹道:“那样你们都让她赢了。”
他虽然没听过《新年好》,但能听出这首曲子的难度以及孟瑾棠的演奏水平。
——别说大夏,都婆国也算是传承悠久的国家,两国的交流大会中,居然让这样的曲子在“抚琴”为主题的比试中夺了魁,温飞琼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硬是直接从入定中清醒了过来。
都婆国之人:“……”
他们又不是输在了演奏水平上!
裁决者那边,人低声道:“难怪孟掌门如此淡定,原来是晓得温公子的性情。”
孟瑾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别人或许还会担心自己弹奏水平不够惹怒温飞琼,并因此遭到对方的追杀,但为一个早与情剑定下生死不论的战约的人,她完全不担心事后继续被找茬。
在主办方宣布大夏这边再次获得一分后,孟瑾棠飘身下台,回归坐席之间,等都婆国那边宣布下一场的试题。
都婆国代表没急着公布试题,而是特地闲聊了一会,直到裴向舟也从入定中清醒,这才站上台来,向两边人道:“这一回的题目是‘不杀生’。”
听上去,颇像是为佛门弟准备的试题。
都婆国那边本来想趁裴向舟暂时不能出场,先派人出场捞一个胜利分回来,但上一场比试血淋淋的后果告诉了他们一个宝贵的道理——排除一个对方团队中专业水平最高的选项后,那些奇怪的大夏人不知会派什么样的人才出场,比起分数,还是安全更加重要一些。
裴向舟是净华寺这一代中的杰出弟,对佛门典籍的颇研究,目前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人工秃头的边缘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遁入空门。
为了保险起见,裴向舟在上台之前,还特地跟同伴们交流了一下,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裴向舟:“在下记得,孟掌门颇擅辩论。”
孟瑾棠:“裴公子谬赞。”
她只是上网冲浪的经验比较丰富而已。
裴向舟低声:“那若是对方问掌门为杀生的话……”
孟瑾棠想了想,勉强辩解了几句:“在自己生命跟对方生命只能二选一的情况下,可以优先自己?或者说因为在动手时,已经不将对方当做生灵?”
她战斗的时候,肯定优先自保,做饭的时候,也只是拿小动物们当做食材而已。
为一个刚穿越过来就开始怪捕猎的玩家,孟瑾棠对这个辩题实在是没半点带入感,非要上台的话,大约只能找机会点对方哑穴。
裴向舟默然片刻,郑重道:“孟掌门已经辛苦了许久,这一场还是由在下出席便是。”
——赢不赢倒不那么重要,但他担心若是寒山掌门二度出场,会因为言辞过于锐利,被人当做武林大魔头的预备役。
这一场在辩论形式上比较特别,都婆国那边要求双方代表坐在一个支撑极其脆弱的高台上,敲着木鱼说话。
温飞琼低声分析:“看来是音攻。”
孟瑾棠笑道:“温公子应该颇擅此道。”
温飞琼也笑了一下,悠悠道:“若非此局的试题乃是‘不杀生’,在下倒当真愿意尝试一番。”
在阵营上,他算是大夏江湖人这边跟邪道最接近的那位。
在江湖人小声谈论的同时,裴向舟与对面的都婆国代表,已经同时纵上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脆弱高台。
台子仅仅用数截叠放在一起的竹竿为支撑,最上面顶一张不大的坚硬草席,稍微被风吹一下就会飘摇倾倒,若非轻功高手,绝难安然坐定在上头。
净华寺轻功亦有独到之处,裴向舟端坐高台,身形端凝,如坐平地,微风徐来,他仅衣衫随风而飘,自己乃至下面的竹竿与坐垫,却全都纹丝不动。
袁去非低声:“裴兄的轻功,要比对面那人高明许多。”
孟瑾棠闻言,也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袁去非的看法。
只要时间拖得足够长,哪怕没辩论出结果,对面那人也会因为下盘稳定性不够,而栽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