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先不提出己方观点, 而是先diss一下对手正确性的行为,简直一瞬间让孟瑾棠梦回论坛灌水区。
幸亏在座的还有一堆名望挺不错的正道中人能镇一镇场子,不然放开手让这两边对着掰扯, 估计没一会功夫就得由语言交流变成物理斗争。
为了避免事态恶化到不好控制的地步, 高冰弦出面打了个圆场,请余敛两人赶紧切入正题。
余敛:“赵衡湘说, 看见一个黑衣人跑到密道所在之地,余某想请问一句, 那时邪尊的人已经离开, 对方跑去密道是为了什么?”
赵衡湘眉眼含怒:“此事不该询问你们么?”
余敛不再理她,转过身, 向各位江湖人士道:“她颠倒是非黑白,将好人坏人倒了个个儿来描述,其实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是杨师弟看见赵衡湘在花园中莫名消失, 当时并未联想太多, 只是稍觉古怪而已, 但过了两个时辰后, 她又莫名出现, 并对着上来问候杨师弟突下毒手, 当时杨师弟心中不解,还以为是有什么得罪赵师姐……赵衡湘的地方。”
“杨师弟不敌退走, 寻找庄内其他弟子, 还有驻扎在庄内的江湖好汉们求助, 发现与赵衡湘关系亲密之人,不知为何,居然全部消失不见, 才在庄内各处寻找。”
“那几天一直在下雨,庄内庄外足迹难辨,我们还牵了猎狗出来,也没什么用,但是天缘凑巧,花园内的假山被雨淋得坍塌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密道洞口。”
“那条密道直接连通庄内庄外,占地之广阔,可供上百人同时在此潜伏,我们请了‘明察秋毫’刘松寒刘老爷子出面,发现里面留有江湖人长期活动的痕迹,从时间上判断,应该就是在邪尊进攻于家庄那会,自家师……不幸身故后,那条密道便被废弃。”
孟瑾棠对那位“明察秋毫”刘松寒也有点印象,这人出生江湖,后来曾在六扇门挂职过一段时日,但不太喜欢江州的风气,便恢复了自由身,在武林中,算是一个类似于独立侦探的人物,承办各类大小疑难问题。
另一边,宗了则在细细思索余敛的话——邪尊当日来势汹汹,于家庄在被血洗的过程中,基本上没表现出什么与武林盟主势力相称的反应能力,但如果说在动手之前,邪尊曾在密道中潜伏多日,那就说得通了。
在座的江湖人士都颇为安静,他们想着,在于盟主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庄子下面居然一直有敌人暗中活动,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不少人一面想着回家后,得仔细检查检查周围的地理环境,一面又有些敬佩掖州王师门长辈的远见——难怪对方始终不肯透露自己老家在哪,原来是为了从源头上防止有人偷偷潜入。
“刘老爷子说,近日以来,密道内已经没有多人活动的痕迹,就算有人通行其中,最多也不过三五个人,偶尔走上一走,这条密道里原先可能放了一些物资,但也早被搬空,除了能连通庄内庄外之外,没什么大用。”
“我们想起那日赵衡湘的鬼祟行为,觉得她必定是进入了假山下的密道之中,才会突然消失,但一直想不明白,虽然庄内对弟子一直管束颇严,平日进来出去都有所约束,但她身为师姐,想找机会外出也不算难事,为何要剑走偏锋?”
听众闻言,微微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
来自锦绣山庄的弟子因为门派属性缘故,被安排在万宝楼的弟子边上,他看着面前正执笔速记的年轻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叹对方内力深厚,才能将柔软的纸张平平托住,还是感慨对方听得如此认真,不愧名门弟子的风范。
万旺德摇了摇头,小声:“在下之所以当场速记,是打算给《江湖快讯》投稿。”
锦绣山庄弟子茫然:“……什么《江湖快讯》?”身为武林四大山庄的一份子,他的消息已经不够灵通了吗?
万旺德正色道:“一份写有江湖琐事的小报而已,目前正在准备进行首版的刊印工作。”
锦绣山庄弟子:“不愧是万兄。”
参加武林人士的聚会还没耽误赚钱的正事,简直让人肃然起敬。
万旺德摇摇头,表示不敢当——这也的确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他之前有次跟陈深闲聊,听对方转达了一下掖州王的意见。
其实以前也有人产生过类似的想法,但江湖人总是一怒寻仇,万一记录的内容不符合当事人的想法,便难免会结下冤家。
孟瑾棠建议万旺德可以仔细筛选一下题材,不放心的话,在刊登前,可以让她先过目一下稿件,然后分地点发售,外地的话,就先只向各个江湖门派进行精准投放,至于大范围售卖这事,可以现在掖州试点,要是反响不错的话,再从丹州开始,逐步往外推广。
毕竟跟外头不同,掖州目前完全是孟瑾棠一个人说了算。
锦绣山庄弟子只跟万旺德随意聊了几句,就收回了注意力——他们声音并不大,但对于高手而言,喁喁细语跟大声喧哗其实没太大区别。
余敛:“……赵衡湘行踪不明,但无论当时目的是什么,既然她晓得山庄内地道位于何处,跟邪尊便脱不开干系。”又道,“我本来不解她为何要自密道外出,过来十来天,一个年轻男子总是在庄外不远处偷偷窥探,弟子们察觉不对,将人拿下,对方心下害怕,就向我们坦白,说是跟赵衡湘来往亲密,之前每隔一两日,就得见上一面,但近些日子以来,却一直没看赵衡湘外出,就过来打听打听。”
他说得含糊,但在座江湖人士却都听明白了。
余敛的意思是,赵衡湘跟那个年轻男子有超友谊的关系,找不到那么多合理出庄的借口,所以有事没事才会从密道中往外跑上一趟,因为次数过于频繁,才被其他人撞破,最后暴露了密道的所在,也暴露了跟邪尊有联系的秘密。
袁去非喝了一口酒,问:“那年轻男子现在何处啊?”
在座许多成名的江湖人士,不好多言阴私之事,但袁去非一贯放飞自我,就不太忌讳这些。
余敛早把人证带来了,就等着有人问,便将人提溜了上来。
一个普通百姓装束的年轻男子有些瑟缩地站在厅堂之中,想下跪,被边上的人开口阻止。
“又不是官府中人,还讲究那些。”
这位年轻男子抬了抬头,众人看他,觉得对方的模样确实是有些俊俏的。
不少人想,能让一个前途远大的高手头脑发昏,无非是武功、钱财、权利、美色这些,赵衡湘迷恋年轻男子,只要不是强迫他人,那不过是些小儿女之事,大家付之一笑,也就罢了,但若果真提前知晓庄内密道,与邪尊有所勾连,便是不可饶恕的大过错。
赵衡湘定定地看了那年轻男子一眼,从神色看,不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她现在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这人确实是住在于家庄附近镇子的人,此前也与赵衡湘认识,但不过是数面之缘而已,但对方如今肯站在此地,显然是已被余敛等人买通。
在两边都没物证的情况下,余敛与杨送川提供了人证,江湖中人多是使力不使心的,难免把心内的天平往他们倾斜一些。
袁去非笑:“这人是一个人独自居住么,若是赵姑娘经常与他往来,边上的人就没有察觉?”
余敛昂然:“赵衡湘的武功乃是家师亲传,此人不过寻常百姓,家里也没有习武之人,焉能发现一位武林高手的踪迹。”
孟瑾棠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高手的设定是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袁去非想了想,点头:“也算有点道理。”
宗了大师微微迟疑,还未说话,站在哑师背后,那位捧着浮尘的小丫头便开口笑道:“既然是一个寻常百姓,那他的话,自然也不能尽信啊。”
余敛:“……姑娘何意?”
小丫头眨了眨眼:“我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武林高手若是想让普通百姓做什么,比如出面指证旁人,那普通百姓难道有拒绝的余地么?就像孟掌门,若是有意想此人他改口说什么,他就必定会改口说什么。”
“……”
孟瑾棠实在是一个很有说服性的例子,毕竟在江湖传言里,她同时具备有“正道人士”跟“狠辣残暴”两种标签。
余敛闻言,当场一哽,踌躇之间,也觉不好回复。
不管是不是赞同那小丫头的话,都有得罪掖州王的风险。
主座之上的青衣少女瞥了那小丫头一眼,笑道:“那也不太敢当。”
赵衡湘捏紧了拳头,忽然开口道:“当时我带师弟师妹们进入密道追踪那黑衣人的时候,还联络了同在盟内的周老英雄。”
自从于盟主身亡后,为了维持武林盟的正常运转,除了些大门派之外,一些江湖好汉也自发过来帮忙,周老英雄便是其中之一。
赵衡湘之所以迟迟不提此人,是想到对方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既然没有主动出面,那要么是早就改变了主意,要么便是……
余敛沉痛道:“你现在还好意思提周老英雄,他老人家早已经不幸遇难了!”
……便是已经说不了话了。
杨送川也出言作证:“自从赵衡湘不见踪影后,周老英雄也迟迟不曾露面,等大家找到时,他老人家的尸体都已然……”顿了下,补充,“但经由刘松寒老爷子查证,周老英雄是死在‘东指西顾’那一招下。”
“东指西顾”是于家庄中的武艺,与人交手时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乃是颇为厉害的杀招。
也是赵衡湘练得极好的招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