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厉沧海的灵魂化作碎片, 向夜空中散去。
蓝色的光点在两人身边落下, 如果不是此时的情景太过悲哀, 这应该是比夜空还美的景色。
厉鸢的掌心鲜血淋漓, 无力地垂了下来。
楚随之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感觉轰然一声,承载着他的那片云, 终于消散了。
恍然间, 他的心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然而像是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感,他并没有感觉到痛, 而是冰凉的空洞。
他的喉咙动了又动,像是在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为什么?”
厉鸢哽咽地看着他:“因为覆水难收, 因为你变得不像你, 因为这一切都不该发生。”
厉沧海罪大恶极,他不该复活。
楚随之逍遥肆意, 他不该如此谨小慎微。
她本该早就死在这个院子里,不该回到这个世界。
一切都应该在她死后画上终点。
楚随之怔怔地看着她,瞳孔散了又聚,像是有云海在翻涌。
眼前不由得想到徐承天对他说过的话……往事不可留。
他徒劳地想要抓住它, 却只能抓到虚无的沙。
半晌,他沙哑地开口:
“其实我就早该知道结局是这样。在我闯入那个幻境的时候,我一遍遍地说服我自己,一切都是真的。在师傅回来的那个夜晚, 我一直在逃避他说的话,在你被所有人围攻的时候,我还在想,只要远离所有人就能解决问题。”
他一笑,嘴角勾出无力的弧度:
“即使不得不面对事实,我也总想着要试最后一次。想着用亲情,或者不切实际的妄想来留住你。然而我却忘了……”
楚随之的视线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手上:
“把你拉回那些记忆里,但温馨的假象也会变成伤害你的刀。”
厉鸢泪如雨下。
他苦笑出声,抬手抚着她的脸颊,道:
“我更忘了,我让你承认我和你的之间的爱是真的,那么恨也是真的,我不可能让你永远只记得美好,而忘记险恶。”
厉鸢哽咽着握住他的手,鲜血顺着两人的指尖滑下。
“和你在一起这二十多年,我曾想当它是虚假,然而回到这里,我才发现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骗自己这不是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
楚随之的喉结一动,声音嘶哑。
他轻轻地拢着她的指尖,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厉鸢,你说得对。覆水难收……”
厉鸢缓缓低下头:
“楚随之,即便我和你的纠葛那么多,但我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后悔认识你。”
他一笑,眼角的猩红挂上了晶莹。
身后,朝阳升起。
在光芒万丈中,他缓缓地抱紧了她:
“厉鸢,这是最后一天,我输了。”
厉鸢紧紧地回抱住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今天是两人打赌的最后一天,天之骄子的楚随之,在生死面前面不改色的楚随之,也学会了认输。
在耀眼的光芒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夹在风中,传到她的耳边:
“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好吗?”
厉鸢红着眼眶看他,狠狠地点头:
“好。”
他拉她上了疾行法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回到了玄天宗。
宗门内,属下们早已打扮得精神整洁,府内到处是红绸,欢笑声即使隔着云层都能传到两人耳里。
楚随之的神色一暗,他带着厉鸢落了下来。
庞宽头上戴着花,看见两人回来而且是牵着手回来,顿时大喜,噔噔噔地下了台阶奔向二人:
“宗主!你们终于回来了!”
楚随之没说话,他拉着厉鸢来到广场前,众人的喜悦都不在他的眼内。
转过头,见风起云涌,红绸飘扬,恍然间想到,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和厉鸢成亲的画面。
庞宽看两人站在门口失神,以为两人是被这番布置惊到了,不由得得意洋洋,刚想上前去邀功,一把被应褚拉了回来。
庞宽有些布满,瓮声瓮气地道:“你拉我干嘛?难道是想不让宗主奖励我?”
应褚看了两人一眼,“啧”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呢?你没看出来两个人的气氛不对劲啊。”
庞宽一愣,又仔细地看了两人一眼,厉鸢和楚随之靠得很近,虽然沉默了一些但也没多大毛病啊,气氛不对劲在哪儿?
他回头问应褚,应褚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真是个猪脑袋,哪有想要成亲的男女像他们一样沉默的?恐怕是在路上吵架了吧。”
“怎么可能?”庞宽挠头:“吵架的话,还会牵着手吗?”
楚随之回过头,小心地将丹药敷在厉鸢的伤口上,伤口瞬间愈合,手心光滑如初。
他轻声道:“在宁逐和元衡的世界里,你每次都伤害自己。厉鸢,你说过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以后也不可这样。没有我在的时候,你的伤口只能自己等着愈合了。要保护好自己。”
厉鸢低着头,眼泪落在了楚随之的手背上。
他道:“别哭。”勉强勾了一下嘴角:
“今天本该是大喜之日……我想看你开心地走。”
厉鸢抬眼看他:“今天就是大喜之日。”
楚随之的瞳孔一缩,他看着她颤动地眸子,恍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闭了闭眼:“对,今天就是大喜之日。”
天际云层翻涌,突然电闪雷鸣。恍然间似乎有两道裂缝快要开启。
两人对此视而不见,楚随之内视铁牌,看到里面工整地挂着一套喜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拿走了红盖头。
厉鸢看着红盖头,微微低下了头。
楚随之勾着嘴角为她盖上,道:
“你现在就是我的新娘。”
哪怕只有一刻。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缓缓地揭开盖头。
红盖头下,她泪流满面,但还是对他溢出一个笑。
他看着她的脸,恍然间这不是在玄天宗内,而是在温馨的木房,两人坐于小床之上,红烛沁了泪,红绸紧紧地绕在两人手上。
挑起红盖头,一眼就是一生。
他缓缓靠近她。
厉鸢闭上了眼。
在嗅到她的气息之前,他一顿,唇瓣贴到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在这一瞬间,天地倏然寂静,把外界的声音都摒弃在外。
他能听到她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唇下的温热,更能听到她哽咽的抽泣。
他终于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妻子,哪怕只是一时。
不知是谁的眼泪落到了脸颊,混在一起。
楚随之缓缓离开,在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的同时,庞宽焦急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涌入了耳里:
“宗主!被湮魂宗屠过宗门的神光教找上门来了!”
“宗主!盘古阁带着一群门派正聚在山下!”
“他们要您交出宗主夫人,宗主!打还是不打?!”
厉鸢脸色微变,他却不紧不慢地抱住她,在她耳边道:
“厉鸢,我会永远把你藏在我心里。”
话音刚落,他的四周突然掀起狂风,两把金刀疯狂震动,脚下的大地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寸寸开裂。
周围的一切在狂风中被席卷,此时无论是红绸还是砖瓦,都被碾成碎屑飞向空中。
在虎啸龙吟之声中,只有两人的衣摆瞬间纠缠在一起,似乎随时要乘风归去。
众人被吹得颠三倒四,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的几个门派也慌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白常脸上又红又白,不甘、恼怒、嫉妒等种种情绪轮了个遍,这才咬牙吼道:
“楚随之到达了天阶满级!”
“轰”地一声,整个玄天宗都炸了。
不,是整个天下都炸了。
然而再大的声浪都盖不住楚随之周身的气势。
在狂风席卷的中心,厉鸢含着泪看着他,千言万语不知说什么,只好露出一个笑。
楚随之抹去她的眼泪,道:
“我不会辜负你,也不会辜负我自己。”
满级只是开始,也许师父说得对。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停滞不前不是楚随之。
谨小慎微不是楚随之。
犹犹豫豫更不是楚随之。
肆意不羁是楚随之才是真正值得厉鸢去在意的人。
厉鸢狠狠地一点头。
他勾了一下嘴角,看着天空之上的两条裂缝,冷笑了一声。
他反手抽出金刀,向空中一劈,在一道令人灵魂颤栗的轰鸣声中,天空被撕出一道裂缝。
如今他已经是天阶满级,撕开时空裂缝已经不用废吹灰之力。
他转过头,看向厉鸢:“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手中的玄气徐徐送出,远处的时空裂缝光芒一闪,厉鸢的脚下瞬间变成了晶莹。
她开始消散了。
厉鸢也开始慌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楚随之。
小凤紧紧地抓住她的头发,大喊:“鸢鸢,咱们要走啦!”
“楚随之……”
他抹去她的眼泪,微微一笑:“回去吧,去完成你自己的任务。然后再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厉鸢握住他的手,想说什么,半晌只能发出哽咽。
楚随之看她已经消散到了腰部,瞳孔也是一缩,然而还是镇静着声音:“不要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自己。厉鸢,你不欠谁的,不必为了宁逐或者那条龙自怨自艾。”
厉鸢用力地点头。
楚随之的声音轻了下去:“如果可能的话,别忘了我。”
厉鸢的声音沙哑:“我不会忘。我不会忘记一个爱我的楚随之。”
他瞬间就红了眼眶,看着她快要完全消散,于是缓缓向前,吻在了她的额头。
“那就好。”
秋风拂过,厉鸢彻底消散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