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皇贵妃看着他, 眼睛里的担心一览无遗。
“娘亲知道的, 我力气很大, 有自保能力,也早就为这件事做好了准备,真的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傅知玉安慰道, “也差不了几个时辰的, 我们很快就会跟上来。这一次, 就听我的话, 好吗?”
云皇贵妃直视着他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要准备逃跑, 她快速换下了满头的珠翠和华贵的衣服, 穿上了最朴素的最轻便的衣服,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带走, 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傅知玉是有准备的, 他乘的是府里的马车,这架马车是特制的, 暗格足以装下一个人。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傅知玉趁着夜色, 像上次一样, 毫无意外地通过了检查不严的城门,朝着王府驶去。
京城一派平静,如同一滩死水,内里却暗流涌动。
元江行的私兵收到他叫人传过来的消息,分成两队, 一队到了元府,一队来了王府。
带队的那人朝傅知玉行了礼,道:“元家那边顺利,已经按您的吩咐,所有的金银细软都不带,只带人就好。”
元老太爷生性有些迂腐,他一开始是不愿意走的,但是按照元江文的吩咐,一句话便把他劝服了。
“您不愿走可以,但是元家这种身份,注定要引人注目,到时候别人拿您来威胁云皇贵妃和昭王,您叫他们如何选择?如何自处?”
元老太爷软肋不多,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他命不好的小女儿和可怜外孙,当场便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
四国朝会之期,京城里本来就人来人往,比之前热闹许多,城门最近也没戒严,稍作伪装,便没有什么意外地通过了。
按照傅知玉的布置,他们通过城门之后再汇合,到京城外的宅子那里去,那里备好了快马和马车,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他们去江南。
逃走并不难,傅知玉清楚,按这种计划,其实随时都可以逃,难的是善后,不能把逃走变成逃亡。
清元帝这回不死也要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傅知玉回了王府,他做完这些事之后,在厅中坐了好一会儿,茸茸过来蹭他的腿,又抬起小狗眼看着他。
“也要把你和阿橘送走啊,”他低头撸了一下茸茸的毛,喃喃道,“一个都不能丢下。”
他长舒一口气,只觉胸中郁结的闷气也随着元家和母妃的离开一起消失了。
他如今什么也不怕了,真正新的开始就在眼前。
其实薛林两家不算什么,倒是谢恪……
他留下来有一部分是因为警惕他,但谢恪发疯最多也就是冲着自己来,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娘亲和元家那边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只希望一切真的能如他所愿,一切顺利吧。
沈泱没回自己的尚书府,他本来就没什么事,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找个借口和傅知玉说上话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没必要再装什么刑部有急事了。
马车从昭王府前面转了一圈,又按照他的仿佛,哒哒哒地出了城。
这一来一回,他回到猎场的时候已经深夜了。沈泱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却一点不觉得饿,他呆在马车里,长时间地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猎场之后,他也没按正常程序向皇帝禀报,而是抄了小路上去,小路那边守着的兵是谢家的亲卫,看了他一眼便放行了。
沈泱就是以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进了谢恪的帐篷里,他眼睛直愣愣的,走路像是在飘,今天又穿了一身白,乍一看就像一只吊死鬼。
杜隐正在与谢恪说话,看他进来之后吓了一跳,而后才认出人来,一下子便消了声音,感觉到哪里不对。
谢恪看见他这幅奇怪的样子之后,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又关心地问道:“知玉怎么样?他有好好吃药吗?”
沈泱摇了摇头,他站在帐篷中央,像是要找个地方坐着,但是他走到半路上,却突然像是全身被什么卸了力一样,一下子坐在地上。
“到底怎么了?”谢恪也明显感受到实在不正常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道,“是不是知玉出事了?说话!”
杜隐也觉得这氛围不对,他一听到傅知玉的名字就是眼皮一跳,知道这是自己管不了的事情了,转头便非常识趣地出去了,独留这两个人在营帐里面。
沈泱眼神空茫,知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喃喃:“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情,我知道,我认错,但是,难道,这辈子……最终还是错的吗?”
“你又在说什么蠢话?”谢恪皱眉,丝毫不关心他乱七八糟的心理状况,只想着傅知玉,“知玉怎么样?他没事吧?现在京城里应该很平静,他可以……”
他说到这里之后,突然被沈泱的话打断了:“错的不仅是我,你也错了,谢恪。”
谢恪没听懂,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知道知玉重生的事情了,在他出去找元明刀的时候发现的。”沈泱道,他像是恢复了一些理智,说话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我本来想在马车上和他坦白这些事,觉得……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之后,也许我能好受一点,让知玉能够别把我当做陌生人,最好,也能尝试着接受我的帮助。
我还问他,你想要什么?”
谢恪不说话了,他其实也想知道沈泱从知玉这里得到的回答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也无数次问过知玉这句话,在各种时间各种地方,以各种不同的说法和方式,试图从中找到知玉在意的点,让他感觉到高兴,也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改了,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从来没有得到回答。
沈泱记忆力很好,他看书的时候是真的过目不忘,所以傅知玉说的那段话他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晰,现在说出来,仿佛知玉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他还深刻地记得知玉那个时候的表情,平静,眼神有一点认真,其余的便没有了,他没有从中找到一点恨意,仿佛真的以前那些事情他都不在意了,只有自己还在耿耿于怀求一个原谅。
谢恪也仔仔细细地听完了,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做何反应。
在那一瞬间他是感谢沈泱的,至少他愿意告诉自己这些。
他心里清楚,沈泱和自己不一样,沈泱虽然最后选择背叛,但是在那之前,他毕竟也忠心为主过,也救知玉于危难过,不像自己,回忆里几乎挑不出几处好的来。知玉会发自内心和沈泱说这么长一段话,但轮到自己,恐怕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知玉说我两辈子顺遂,我看,我是两辈子都活地糊涂,”沈泱苦笑道,“你看,我一直那么努力地想知道,他想要什么,还自以为是地给他安排过所谓平静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倒过来想过,知玉不想要什么?
若我没用那种他最不想要的方法,我们之间不会弄成这样。我一直是错的,错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谢恪,又接着说道:“我本来不打算把这些告诉你,谢恪,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情谊在,不拔刀相向就算不错了。但我最终还是说给你听,是想让你也醒醒,不要再自以为是给知玉安排什么,给他尊重,比百般护着更重要,算我求你,放过他吧。”
谢恪没有回答,他长久地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营帐里的灯有些暗,沈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走吧,”他终于开口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沈泱已经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他站起来,慢慢地朝外走,走到一半却又像想起什么来一样,转身接着说了另一件事情:“其实我重生以来看着你的所有表现,真的觉得很奇怪。谢恪,上辈子我一直觉得你根本不爱知玉,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的所作所为我的真的特别惊讶,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别人占据了你的身体,可是你又确实记得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谢恪,我不信什么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心意的假话,你没那么迟钝,知玉死了之后你没事人一样活了这么久,什么也没耽误,不可能空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过来。
你……其实和我一样,都自以为是地选择了对知玉最好的方法,却用了他最不想要的手段,是这样吧?”
他像是触碰到了谢恪的痛处,让他想起了什么极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瞬间便情绪不平起来。
“滚!”
沈泱像是从这一个字里确认了什么信息,他脸色复杂了一瞬,最后只怜悯地看了谢恪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营内灯火闪了闪,似乎更暗了一点。
“……我有在改了,有……努力改掉改掉那些知玉不喜欢的性格和做法,”谢恪在原地蜷缩起自己,他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颤抖与惶恐,“027,就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们两个,我和知玉……”
与这两个如今正沉溺在感情漩涡里出不来的人不一样,027作为一个旁观者,尚可以保持住理智,它仔细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谢恪的问题,而是抓了一个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的点。
“傅知玉为什么会说出,沈泱两辈子都顺遂这种话?”027疑惑道,“这辈子也就算了,可上辈子,他……不在的时候,沈泱的身份……平心而论,只是亡国之君属下的叛徒而已,在他对你印象已经这么差的情况下,为什么可以默认沈泱一定在你手下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