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落脚的客栈, 过了三条长街,曲洋与江云楼便到了一座大宅门前, 门口挂着四盏大灯笼, 守门的是四个刘门弟子, 其中一人见了曲洋, 立刻迎上来,欢喜道:“老先生,你可终于来了, 我师父已经等了你两天了!”
曲洋摸着胡子呵呵一笑, “让刘老弟久等了。”
那刘门弟子道:“二位快请进吧,师父说了, 二位无论什么时候来, 尽管请进来就是。”
曲洋回头望了一眼江云楼,和蔼道:“那咱们就一起进去吧。”
江云楼含笑点头。
他们被刘门弟子引着, 一路走进了大宅内部。刘府很大, 相对这样的大宅来说, 宅子里走动的人却有些少了,显得有几分冷清,对比外面人来人往的衡山镇, 更是清冷。
走进大厅, 就有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放下手里修剪花枝的剪子,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他身穿酱色茧绸袍子,袖口还沾着些花盆上的泥土,长的一团和气, 不像衡山派的二把手,更像是个哪里的财主,见了曲洋,高兴的眉开眼笑道:“曲大哥!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又望向曲洋身后的江云楼,大笑道:“这便是曲大哥信中所说的江小兄弟罢?果真是一表人才,来来来,快坐下。”
江云楼亦是笑着道:“刘三爷,久仰。”
待三个人都在厅里坐下,刘正风喊弟子们上了热茶,又叫人把自己的箫拿过来,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们当真是带着广陵散来的?”
曲洋大笑道:“那还能有假?我与江小兄弟已经研究了好些时日了!”
刘正风闻言急道:“那你们还不赶紧让我见识见识?!”
曲洋拍拍江云楼的肩膀,道:“我就说吧,聊起这个来,刘老弟的脾气可比我还要急。”
江云楼笑道:“刘前辈喜爱音律,自然迫不及待了,前辈可别再卖关子了。”
曲洋瞪眼道:“这怎么能叫卖关子?来来,小江,先让刘老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叫他看看什么是后生可畏。”
江云楼颇有几分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像是特意上门来炫技的?
想归想,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琴摆上,铮的一声,是那一曲琢磨了多日的广陵散。
琴音初时优雅动听,中正平和,一派大家风范,刘正风在一旁默默点头。
如他们这样痴爱音律的人,都喜欢通过乐曲倾听一个人的品格,江云楼琴音一出,刘正风便知这人心性平和正直,确实可以相交一二。
琴音渐低,仿佛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琴音细微的几乎低不可闻。眼看着奏琴之人越走越远,琴声即将消失在耳畔,那琴音却又回来了。
琴声越转越高,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转了上去。
琴音中花团锦簇,百花齐放,又夹着鸟语关关,彼鸣我和。
渐渐的,春残花落,百鸟离去,琴音中只余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琴音停顿良久,厅中的三个人才先后回过神来,刘正风大喜:“好,好,好一曲广陵散,好一个后生可畏啊!”
他一拍大腿,冲外面喊道:“我的箫呢?为什么还不拿我的箫来?!”
刘门弟子们其实早已将刘正风的箫拿了过来,只是屋子里的人正在弹琴,刘正风又听得入迷,他们不好贸然进来打扰,才一直候在厅外等师父传唤。直到听刘正风吼了这么一嗓子,立刻便端着箫快步走进去了。
“师父,您的箫。”
刘正风拿过箫,哈哈一笑,摩拳擦掌道:“我将你方才抚的那曲广陵散吹一遍,你们听听我吹的如何!”
江云楼眼前一亮,立刻正襟危坐,身边的曲洋已经连道了几声好,也不将曲谱拿出来,只让刘正风自己吹奏。
如此抚琴吹箫,不知不觉已过了几个时辰,等刘门弟子们不得不过来提醒他们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正围坐在一起,琢磨着那曲广陵散。
曲洋闲着无事就喜欢改动曲谱,刘正风与他相交,自然也有这个毛病,二人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广陵散虽好,他们却可以将它改的更好,若是放着不动,那才叫暴殄天物!
曲刘二人都起了改编广陵散的念头,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来,江云楼却并不加入其中,而是默默旁听,只偶尔开口出个点子。
——毕竟合改曲谱,需要的不仅是音律上的造诣相当,更讲究志趣相投,江云楼虽然也通音律,但他的风格与曲洋刘正风算不上一致,真要合改一首曲子,怕是矛盾重重。
他晓得这件事,于是只安心做个旁听的学生,还真别说,江云楼听曲刘二人说了一天,亦是觉得这一趟收获不小。
刘正风不愧是能被曲洋引为知己的人,在音律上的造诣让人叹服,更妙的是,这二人仿佛默契天成,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能心领神会——这样的默契,着实让江云楼羡慕不已。
毕竟知己难得。
曲洋一向很喜欢江云楼的性子,见他沉默,也明白江云楼的顾虑,便不勉强他,讨论之时却也没有冷落他多少,时不时主动问问他的观点,而江云楼在乐理上亦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叫他们十分开怀。
末了,刘正风叹息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了,世上惹人烦心的俗事太多,唯有这一琴一箫,才能让我真正开怀大笑。”
曲洋摸着胡子,赞同道:“贤弟说的是。”
刘正风摆摆手,道:“咱们谈的高兴,不想一转眼天都黑了,先用饭吧,用完了饭,咱们再继续!”
江云楼却抱歉道:“刘前辈,曲前辈,晚辈就不留下用饭了。”
说着,抱着琴起身。
刘正风疑惑道:“为何?”
曲洋却一派了然道:“让他去吧。江小弟,你回去跟公子说一声,老夫今晚就不回客栈了,我得与刘老弟好好研究一番曲谱才行。”
江云楼笑眼弯弯:“当然。”
刘正风却是疑惑的看向了曲洋,不知曲洋口中的“公子”是谁,曲洋轻叹一声,给了他一个“一会儿再说”的眼神。
……
…………
江云楼裹着披风,踏着月光,慢慢走回了他们落脚的客栈。
吱呀一声,他推开院子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了屋顶上独自饮酒的男人。
东方不败的红衣在黑夜里没有那么显眼了,他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顶上,百无聊赖的品着酒。
江云楼走到屋檐下,仰起脸去看东方不败。
正巧东方不败饮尽了一杯酒,也低下头来看他。
半晌,东方不败问道:“……曲洋呢?”
江云楼轻轻笑道:“曲前辈许久没见到刘三爷了,哪里肯轻易回来,我看他们的架势,怕是明天、后天也拉不回来人了。”
东方不败笑了笑,并不觉得意外。
江云楼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等他过了一会儿再出现时,他背上背着的琴不翼而飞,怀里反而多了一件软毛披风。他走上屋顶,将那件披风盖在东方不败身上,东方不败神色微动,就听江云楼道:“这可是我娘一针一线缝起来的狐狸毛,一般人我是不肯给他穿的。”
东方不败闻言勾了勾嘴角,嗓音低沉道:“看来本座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拢了拢身上的软毛披风,只觉得触手柔软,搭在身上暖洋洋的,将夜晚的凉风结结实实隔离在了外头——这披风确实好,也难怪江云楼宝贝异常,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江云楼笑道:“东方当然不是一般人。”
他坐到了东方不败身边。
坐在这里望下去,底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什么能看的风景。江云楼不由问东方不败:“为什么跑到这里喝酒?”
东方不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一个人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倒是你,居然一个人回来了,本座还以为你会和曲洋一起宿在刘府。”
“哪儿能呢……”江云楼淡淡笑道:“他们一对知己‘情投意合’,我在旁边实在是有些多余,还不如回来陪你。”
不曾说出口的是,江云楼其实是不想让东方不败一个人宿在客栈的。
他曾无数次的看过东方不败的背影,红衣如火,风华绝代,却总是带着点孤寂落寞的意思,他便想着——他还是得回客栈里过夜。
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当着东方不败的面说出口的,说出来可就是大大的冒犯了。
江云楼转移话题道:“明日就是莫大先生的生辰,江湖各派前来贺寿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可我看刘三爷却没有一点要去参加寿宴的意思……曲前辈说他们师兄弟感情不好,看来确实是真的。”
东方不败却没接他的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忽然将那酒壶凑到了江云楼嘴边,江云楼愣了一下,顺从的张开嘴,甘美的酒便流入他口中。
“咳、咳咳……”
好烈的酒!
咣啷一声,空荡荡的酒壶与酒杯被东方不败扫下屋顶,掷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东方不败伸出手,用拇指擦去江云楼嘴角的酒液,一双眼睛凝视着被酒呛到不断咳嗽的男人,冷声道:“澄碧,拿酒来!”
没一会儿,澄碧便拿了壶新的酒,急匆匆的跑上了屋顶,恭恭敬敬的将酒交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一把挥退她,利落的拍开酒封,把江云楼揽了过来,江云楼看了东方不败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他忙道:“我自己喝!”
说着抢过东方不败手里的酒,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他酒量不好,这壶酒又比之前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要烈,再加上他喝的太急,半壶酒下去,脸颊就变得通红一片。
东方不败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微微笑道:“酒量也得练一练。”
江云楼苦着脸问道:“你喝醉了?”
东方不败轻轻哼了一声,否认道:“没有。”
江云楼听他的应答,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纳闷道:“你刚才那一下,我还以为你是喝醉了,要拉着我一起醉呢。”
东方不败目光幽深,语气不以为然道:“本座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名声可是传遍了黑木崖,你也该听说过一二。”
江云楼摇摇头,哂笑道:“传闻只是传闻而已,我没有觉得你哪里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有高兴的理由,生气的时候也有生气的理由,既然有迹可循,那就不叫阴晴不定了。”
东方不败深深看他一眼,“喝罢。”
江云楼也不作推辞,将剩下的半壶酒几口饮尽,风一吹,就觉得脑子有些木木的。
他无奈道:“我一会儿若是酒品不好,你可不能怪我。”
东方不败嗤笑:“坏也坏不过童大哥,本座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江云楼被他的话逗笑了。
“我以为童长老海量,是永远不会喝醉的。”
“本座比他更能喝。”
江云楼低低笑道:“我道你跑到屋顶做什么呢,原来是想跟我炫耀自己的酒量……”
他说的话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未说完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江云楼眼皮一沉,整个人险些从屋顶上栽下去。
东方不败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身子。
江云楼掀了掀眼皮:“没事……我还没醉,就是有点晕……”
东方不败幽深的眸子打量着他,并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江云楼终于扛不过眼皮的重量,两眼一闭,终于沉沉睡去。
他的呼吸逐渐绵长,到了后来,便彻底没了意识。
东方不败扶着他,让他靠着自己慢慢躺下,江云楼的头枕在了东方不败的腿上,本人却毫无意识,只顾着沉睡。
东方不败将身上的软毛披风解下来,裹到江云楼身上,确定他不至于着凉之后,才低头细细打量怀中人清秀的五官。
他的手指抚上江云楼淡色的唇,慢慢的,一点一点按压柔软的唇瓣,就是这张嘴……总是毫无自觉的吐出令他心神动摇的话语。
实在可恶。
他掐了一把江云楼的脸颊,对方却毫无知觉,连一点吃痛的反应也没有。
良久良久,东方不败搂紧怀里的人,低低叹了一声:“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已经开窍了,剩下的是敲开另一个的脑壳(x
啵啵!
谢谢花析墨的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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