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半边天空时,圣姑的生日宴才算正式开始。
江云楼是与桑三娘一起来的,他们身边还跟了一个婢女和三个孩子,竟是成了所有客人里带的孩子最多的一批人。
童百熊迎面走过来,大声笑道:“桑长老,你真是一年比一年热闹了,明年是不是还要再带上孙子孙女一起来?”
桑三娘笑嗔道:“我儿媳妇可还没生呢,何况他们远在江南,很少回黑木崖凑热闹,扯什么孙子孙女,好像我年纪很大似的!”
童百熊哈哈大笑。
曲非烟仰头道:“童爷爷,你好呀!”
“哎哟,这不是曲老弟的小孙女儿嘛。”童百熊一把抱起曲非烟,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像是在过自己的生辰:“一段时间不见,小家伙又重啦。”
曲非烟咯咯笑着,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一点也不拘谨。
童百熊已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可谓是子孙满堂,孙子孙女都不知道抱了多少个,抱起曲非烟来也是娴熟的很。
童百熊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匆匆一扫,落在含笑看着他们的江云楼身上,颇有几分欣慰道:“听说你小子教的不错,有一回连东方兄弟都亲口夸了一句你很好。”
江云楼心中略感意外,他微微一笑,谦逊道:“还是比不上曲前辈。”
童百熊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把曲非烟放了下来,又看着江云楼怀里的琴,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这琴似乎有些眼熟……对了,曲老弟从前得了一把好琴,喜欢的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要吹嘘一顿,是不是就是这个?”
江云楼微笑道:“的确是曲前辈的琴,他托我将琴送给圣姑,算是圣姑的生日礼物了。”
“他倒也真舍得!”童百熊爽快道:“也别站着了,都去我那儿坐吧,一会儿离教主也近。”
桑三娘爽朗道:“既然童长老已经帮我们占了位置,那我们也不客气了,走吧,小江。”
江云楼点一点头,自然跟上。
他们落座后不久,生日宴上该出席的客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到了,曲非烟家里也终于来了人,向江云楼道了谢,就将曲非烟接到他们那边的位子去了,只留下那送琴的侍女。
江云楼不禁感慨,这江湖人果然心大,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放心交在素不相识的人手里。
布置奢华的室内热热闹闹,又加上来了不少孩子,更是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教主到——圣姑到——”
全场立时安静了下来。
桑三娘轻轻“嘘”了一声,示意程英与洛明安静,两个小萝卜头各自点点头,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默默屏住了呼吸。
率先踏入的自然是东方不败。
他身着玄色华服,长身玉立,气势凌然,衣衽和袖口以暗红镶边,一头青丝以玉冠束起,更显得他尊贵俊美,不失一教之主的风度。
江云楼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声,深觉东方不败此人真是符合他对魔教教主的所有认识,武功高强,尊贵大气,又加上那深不可测的性子,可不就是最完美的魔教之主了么?
只不知这个江湖上的武林盟主,是否也像他心里的武林盟主一样,正气凛然,义薄云天?
若有生之年可以亲眼目睹江湖两大巨头的风采,他此生也算无憾了。
任盈盈乖巧的跟在东方不败身后,脸上露出最得体的微笑。她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只在发间插了一支梅花琉璃簪,眼神清澈,笑容和绚,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也无愧她圣姑的身份了。
东方不败举起酒盏,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耳中。
“今日乃圣姑生辰,诸位能来为圣姑贺寿,本座亦十分高兴,本座在此,敬诸位一杯!”
场中诸人皆是起身,随着东方不败满饮一杯,豪气万千,场面一时十分壮观。
甘美的佳酿流入肚中,场中的气氛也被点燃,童百熊作为东方不败最信任的左右手,第一个上前给任盈盈献上了祝福,再次满饮一杯,只任盈盈年幼,不得饮酒,这一杯自然是由东方不败代劳了。
——其实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酒宴,主角看似是任盈盈,其实还是东方不败。
毕竟任盈盈一个小丫头,一旦没了东方不败撑腰,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只是看在东方不败疼她的份上,才被尊一句圣姑而已。
之后,教中长老堂主们便接二连三的上来敬酒,一开始话题还勉强围绕着圣姑,到了后来,却只是忙着恭维东方不败了,东方不败酒量好,也不怕他们敬酒,一杯接着一杯,可谓豪气千云。
作为宴席主角的任盈盈知趣的笑了笑,默默坐到了江云楼这桌,笑吟吟道:“先生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说着,露出她发间的梅花琉璃簪给江云楼看了看,江云楼欣慰道:“你喜欢就好。”
说着招手唤来侍立在阴影处的侍女,那侍女立刻抱着琴上前两步,将琴交给了江云楼。
江云楼拿过那张琴,又亲自递到任盈盈眼前。
任盈盈看着他手中的琴,眼前一亮——
“这是——?”
江云楼笑道:“是曲前辈给你的生辰礼物。”
任盈盈立刻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只连连赞道:“好漂亮的琴!”
江云楼看她喜欢,心里也是高兴。
“我已按着你的习惯给你调了音,往后学琴,你都可以用这一张了。”
任盈盈由衷道:“多谢先生。”
将曲洋的礼物送到,江云楼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放了下来,便开始安心吃吃喝喝了。
气氛逐渐热络,宾客们各自相谈甚欢,曲非烟不知何时又偷偷摸摸溜了回来,拉着程英与任盈盈说话。
任盈盈很快就被曲非烟这个小鬼灵精逗的咯咯直笑了,程英原本还有些拘谨,但桑三娘与江云楼都在此处,二人又神色自然,大大方方,她便也逐渐放开了,放心与曲非烟玩闹。
江云楼鲜少喝酒,因此不胜酒力,被童百熊灌了几杯后就有些晕晕乎乎的,桑三娘看他这样,便小声劝他:“小江,还好么?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大可以提前离席。”
江云楼想了想,还是道:“再过一会儿吧。”
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是又从未喝的酩酊大醉过,所以不知酒后酒品如何,若只是呼呼大睡还算好的,要是发了酒疯,那简直太难堪了——因此心中确实有着悄悄逃席的念头。
众人酒酣耳热,场面渐渐松散了许多,就在此时,忽有一个小厮悄悄走进来,躬身对东方不败悄声说了什么。
东方不败皱起眉,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东方不败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下,还是跟着小厮一起走了。
前去敬酒的几位堂主只能遗憾的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其中一人路过江云楼这桌时,江云楼听见他低声对另一人说笑道:“是教主后院里的几位请他过去呢。”
童百熊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道:“既然是夫人们相请,那他离开也是当然的。”
江云楼好奇道:“原来教主还有夫人?”
童百熊浑不在意道:“也谈不上,只是她们是东方兄弟的女人,大家才尊一句夫人而已,其实也只是七个小妾而已,有的从东方兄弟年少时起就跟着了,有的是任教主从前送给他的,唔,还有一个,好像是我送过去的。”
小妾不同于正室,朋友间互相交换赠送也十分寻常,轻贱的很,若非教主没有正式的夫人,也轮不到她们被称一句夫人。
童百熊说的随意,显然不拿那几位夫人当一回事,桑三娘却面露不忍:“教主近几年越发不爱女色,已很久不曾踏足七位夫人的院子了,她们这样请了教主过去,恐怕会惹恼教主……”
想起方才远远瞧见的不愉神色,桑三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教主家事,哪里轮得到我说三道四。”
她看向江云楼,道:“小江,要逃可得趁现在了,一会儿教主回来了,心情不好,可就没人敢走了。”
任盈盈附和道:“是呢。江湖人醉起来闹的凶,先生还是回去歇息吧,你今日能来,盈盈已经很高兴了,可不能让你醉醺醺的回不去家里。”
江云楼于是顺势向他们几人告辞,低调的溜走了。
月朗星稀。
他独自从黑木崖的山顶走到半山腰的家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没有丝毫睡意。
脑袋昏昏沉沉的,却始终睡不着觉,大约躺了一刻钟后,江云楼便重新坐了起来。
他隐隐觉得酒劲上来了,脑子有些迟钝,但还是抱了琴,再次出了门。
拴在院中的马儿看他又要出去,冲他叫唤了两声,引起江云楼的注意后就被狠狠揉了一把脑袋,江云楼低低笑着,揉乱了它英俊的马鬃,笑呵呵的走了。
马儿:“…………”害怕。
江云楼也不知一路闲逛到了哪里,模模糊糊的,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亭子,便抱着琴走了进去,等他一屁股坐下,才看见亭子里原来还坐着另一个人。
一身玄色衣袍,暗红滚边,脸色略显阴沉的人。
可不就是东方不败?
思绪被忽然打断的东方不败:“…………”
江云楼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你也在啊。”
他其实并无多大警戒之心——大抵还是被长辈和师兄妹们惯出来的毛病,过去的一生都活在最温暖最安全的保护圈里,从不会刻意倾听谁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防人之心近乎于无。
东方不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醉了。”
江云楼点点头,坦然道:“好像是醉了。”
东方不败凝视他片刻:“可愿为我抚琴一曲?”
江云楼抱紧了怀里的琴:“不抚。”
他笑着去看东方不败的眼睛,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
“你心情不好,我也醉了,所以不抚。”
东方不败怔了一怔,随即勾一勾嘴角,轻哼一声:“胆子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