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当正午,阳光明媚。余杭镇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小镇以西十里,竹林密布,杂草丛生,诸多山禽野兽潜藏其中。
此地名唤后山十里坡,镇民为便捷,便唤作“十里坡”。镇上手艺灵巧的樵夫常常到此伐那竹木,举至家中,或是编作草席,或是编为簸箕囚笼,诸如此类。
孙巧手正是这一类手艺人。这孙巧手传得其父一双巧手,竹木削成的竹条在他手里,可编成千奇百怪形状:或是平日常见的簸箕囚笼,或是作为铺垫的草席,还有更为厉害的小竹人、小狗、小猫等等,不胜繁举。他这一手编竹功夫端的是灵巧无比,故此邻里街坊以“巧手”称呼。
这一日,午饭过后,孙巧手拎起柴刀朝那十里坡行去。平日他最喜挑这个时辰去砍伐竹木,因为这时候日当正午,林中蝉虫鸣叫不已,他很喜欢这种声音,兴起时候还会摘下竹叶,和着蝉鸣胡乱吹上一曲。
“这入口怎这般诡异?”孙诧异道。
如何诡异?
十里坡非是那一般山林,十里是虚指其宽广。十里坡虽没有十里之宽,却也甚为广阔:最外围是纵深二十余丈的竹林,如孙巧手一般的手艺人和和那船夫,都在这片竹林伐取竹木;再向上便是灌木树丛,其内各类山精野兽不胜枚举。往常樵夫上山砍柴,需得牵一老犬领路,到得山林也只敢在竹木与灌树交界处砍柴,否则叫他上得了山,出不得树林,叫那山中野兽啖食去骨肉。便是那经验丰富的老辣猎人,也不敢深入树林,只能在交界处打些山雉獐子之类。山上精怪似乎也是有所忌惮,不轻易进入竹林伤人食肉。但是镇上民众为保安全,防止大型精怪下山伤人,在那竹林外围给筑了道丈高荆棘石墙,只留下一道双人并宽的入口。故此这进林入口便只有一处。
如今孙巧手到得入口,踏步入里,却又转瞬走出,而他却感觉自己一直前行,又怎么会出得门来?
孙巧手心感诡谲,担心妖怪作祟,便告得镇长,请来那镇上半卜半医的江湖术士,做法驱妖。邻里街坊听闻后山怪异,也一并到得林外看起热闹。此番怪异,引得上百来号民众,却是将这竹林外围给围得个水泄不通。
密布人群中心空出个两丈方圆之地,内中有一瘦高老头作道士装扮,老头便是那镇上江湖术士。
只见老头叫人搬来方桌,铺上黄布,摆上香炉、黄符,炉内纳入几枚铜钱,祭上香火,设作祭坛。物件齐备,老头围绕祭坛,挥舞手中木剑,口里念念有词,听得旁人如坠云雾。
若是有人靠前,仔细听来,必得捧腹不已,那老头实在念叨些抱怨话语。老头早年行走江湖,专给人看病问诊,也见识过一些仙道手段。方才他到得石门,探门而入,不消半刻径直走出,心知此乃阵法所致。他本欲告知村民实情,但众人以讹传讹,众口铄金认定此内有妖怪,老头也无可奈何,只好佯装做法。他心感此间必有高人在内,故此只在外细声抱怨村民,担心扰了高人降罪于斯,但这阵法只迷不害,料想内中高人心存慈悲,故此他只在外警示民众小声叨嘘,他则蚊声佯装念经实则腹诽抱怨。
竹林之内。
巽元子观毕李逍遥与震元子老道一番交手,发现这李逍遥竟然能偷师震元子所使六十四卦剑法!巽元子心下惊异非常,这六十四卦轮转剑法可是玄妙至极。他善字辈八圣最擅长也是最为厉害的招数,便是这六十四卦剑法。
此剑法为蜀山开派祖师所创,初时只分阴阳两仪两剑,分二人习练,后来弟子天资有限,难以领悟完全,便给分作四剑四人习练,再往后一代传一代,传到他们善字辈弟子时候,已经分为八剑,每剑分含八卦,故此称作六十四卦剑法。蜀山每辈弟子都以寻找这剑术传人为己任,但是日月推移,世道沧桑,后来弟子资质每况愈下。传到若字辈弟子时候,酒剑仙异军突起,出类拔萃,这八剑竟叫他习得四剑,因此当初掌门传位时候,以他为首选。只是酒剑仙不喜受过多管束,而且难耐寂寞,众圣担心强迫于会适得其反不利于其修行,便退而求次将掌门之位传与剑圣。岂知剑圣与酒剑仙虽然一拙一巧,但是对于名利看法相近,不喜争锋,只因剑圣更为持重,性情恬淡,不敢违背师命,这才接受职位。
八剑之中,每一大剑使将起来,初时只一平淡一剑,而后是两小剑、四小剑、八小剑,每一小剑都暗含八卦轮转,待得参透习满,又重化作一大剑,每一大剑分对应“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卦象。若是将每一大剑习全参透,八大剑可合四大剑,四大剑合二大剑,最后就是归元一剑。每合一剑,威力便是翻天之变,若是合到阴阳两剑,便可一剑阴阳,管叫天地变样。如此威力,修习起来也是有若登天。善字辈八人,每人只参透其名号为首的一剑,八人名号也是由此而来。而若字辈弟子,唯有姜明、剑圣、酒剑仙三人得剑法其神,其余之人只是流于表相,有形无神。
李逍遥方才对阵之际,竟现学现卖,偶以偷师所得剑招应对,当下让巽元子眼神一亮:这小子竟有如此资质,当是不弱于他师父。略作思忖,巽元子先不答与李逍遥,而是行至跟前,围绕其身,暗自打量。李逍遥被巽元子盯视,心感自己好似个物件,心下生出不喜,皱眉道:“前辈你还没回答于我,现在盯着我又是做甚?”巽元子越瞧李逍遥,越是心喜,未曾在意他问题。诸圣见巽元子这般作态,八人多年相处,心有灵犀,当即感觉这李逍遥有异,俱靠上前一齐查视李逍遥。李逍遥先前被巽元子一人紧盯已经心生不满,如今六人齐上,他左手微动欲持剑虚晃。哪知他左手方动,六人倏地齐齐发难,右手并作剑指点于李逍遥周身。霎时之间,六人人周身凝聚一股气势向外散射,若是定睛一看,会隐隐感觉那作团七人,头顶有人影在舞招弄式。
李逍遥被六人齐齐发难,定住身子,体内顿时生出一股抵抗力。李逍遥甫欲提起内力反击,当即发现六人并非对付于他。六人指尖传出丝丝劲道注入他体内,奔往丹田,直冲那道混元气团。混元之气受到六人劲道刺激,不断消融瓦解,化作涓涓细流渐渐融入其内。突涨的功力有如一团烈火在腹中燃烧,李逍遥痛苦不迭,但却苦于无法呐喊更无法挣脱,好在他双眼能视,怒目圆睁瞪着身前的巽元子。许是痛得产生幻觉,李逍遥双目所及隐约中好似有另一个巽元子在其身后挥舞奇怪剑招。他的心思顷刻被剑招吸引,竟忘记身体苦痛,双目直盯那道舞剑的身影。这巽元子舞弄的剑招,怎么看起来跟震元子老头的招式有点相似?李逍遥心下疑惑,但是未及多想,双耳便听到身后、两侧皆有利刃挥舞声。他头部尚且能动,环视一周,发现这六人每人身后,都有各自身影在演练剑招。李逍遥双目闪烁不定,六人挥舞剑招模样映入脑海。六道身影此起彼伏,那团混元之气也随之不断消融化解,融入他体内。六人初时一个罢手另一个接上继续,循环往复,到得后来,却是六人齐上,剑招飞舞轮转,而那混元气团不知不觉,已经消融殆尽。李逍遥没了那股气团融合作为缓解,顿时觉得体若烘炉,难受至极。众圣看火候已到,悉数撤手收功,后退丈外,打坐闭目,为李逍遥护法起来。
原来方才巽元子打量李逍遥之际,以他蜀山独门观魂望魄之术查视李逍遥魂魄,可是一查之下,竟然发现看不出李逍遥魂魄有甚奇特,但是方才他偷师应敌,那般悟性却是看得真切,还有神秘人穷尽心思设计于他。巽元子顿感大异,心下有一个大胆猜测,便召其余五人一齐发功,将六十四卦剑术悉数传授与李逍遥。他们六人传授剑术却不是亲身演练,而是以意传剑,将自己对剑法领悟,还有剑法招式,透过意念传与李逍遥。六剑齐传,李逍遥来者不拒,巽元子终于终于肯定心中猜测。
常人心脏,分二房二室即四窍,二房窍一阳一阴为体、魂,二室窍一明一暗为慧、情;体窍掌身体资质,魂窍掌命数,慧窍顾名思义掌智慧,情窍掌人七情六欲。若是有人开得这第五窍——“悟”窍,整个人便会发生天大变化。悟性一通,则百通,最常见表现便是你无论学习甚东西,必然比常人更容易领悟,学得更迅速。在这第五窍之后若再长一窍,便会如同这李逍遥一般,神光内敛,盖是天妒之姿的自我保护。
窍分阴阳,第五窍被认为是阳明之窍。这第五窍可谓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开了第五窍之人魂魄天灵大开,如有光华汇聚。巽元子以蜀门独有观望魂魄术,查视李逍遥,却未见任何异常,这便是最大的异常,故此他料想必然是那神秘潜藏的第六窍之故。第五窍为明窍,那这第六窍必为阴窍。第五窍的探查之术,乃为蜀山先辈专为寻御剑术传
人所创,而第六窍的玄妙,便是他们蜀山典籍也未有记载入册,更无甚留言传说,只怕是为保护那天妒资质之人。李逍遥有着第五窍的悟性,神魂却是光华内敛,这与蜀山上的另一名天才相似,便是他师父莫一兮。这也是蜀山师祖辈之人不愿强迫酒剑仙,任由他逍遥自在的最大原因——六窍开,心境开!关于第六窍,他们所知的便只有这点。心境即“心剑境”,蜀山御剑术最后一境,传说入得此境者,神魔辟易,一剑既出,逆乱阴阳,便是那天庭共主天帝也要礼让三分。蜀山传承上千年,真正打开心境的,唯有初代的开山掌门与二代弟子,往后传承,再无一人入得此境界,顶多便是半脚入门再无寸进。心境难开,除了天资受限之外,上天也是忌惮这类人的存在。
外话且住不表。
巽元子方才召唤师兄弟一齐以意传功,除了要确定心中猜测,还有助李逍遥吸纳腹中混元气息之意,在此之上还有他一层私心,便是测试这六窍心思之人的潜力极限。初时传功,以单人轮番传授,尔后双人齐舞,之后三人,最终六人齐上。众圣也是依仗李逍遥体内那股混元之气,才敢如此恣意,否则没有气力化解融入丹田,李逍遥怕早已内腑焚烧殆尽。六人此番既洞悉李逍遥资质,又能传剑,可谓欣喜若狂,甫一传剑完毕,当即为李逍遥打坐护法。李逍遥在六人收功住手片刻,便苏醒过来,他腹中那团混元之气,亦在六圣帮助下悉数融入丹田。那混元之气,为当初赵灵儿以食妖蛊吸取赤鬼王三百年功力,再传与李逍遥。赤鬼王三百年功力,经食妖蛊一抽一送,到达李逍遥身上只余三成,再经过方才一番刺激转化,李逍遥凭空多出七十年功力积累。此刻他微微握拳,顿感体内充斥一股庞大力量,轻易可以开山裂地,只因这凭空多出功力非是苦修得来,这是对力量把控不定所至;尔后合上双眼,脑海上即有六人身形舞动,剑招飞转。他心有所感,脑海中多出自己身形,与那六道身影来往攻伐,拼起招式。
竹林内,只见那李逍遥闭目而立,身上时而一股如水气息,时而一股如火之势,时而又如雷、如山、如风、如泽轮转往复。而他则于脑海中与六圣招式对拼,领悟剑意,每与一圣剑剑相抵,剑身上便传来一股如潮剑意,袭向他意念……
李逍遥身上气息变换不定,如此持续至傍晚,仍不见他醒转。六圣心感不妙,这小子怕是沉浸在领悟剑意之中不能自拔。六人所传非是单单剑法,还有他六人八十多年来的剑道体会,这李逍遥再是逆天,怕也需要不少时日来体会吸收。六人方才急于证实猜测,却是妄自托大,怕是要耽误了大事。奈何当下李逍遥悟剑,不可轻易打扰,六人只好就此摆阵护法。巽元子考虑周到,怕那李逍遥亲人担心找寻与他,便唤震元子到李逍遥家中告知情况,顺带再返回蜀山告知众圣。震元子有命在身,当即辞别诸位师兄弟,凌空踏步,往小镇赶去。
林外一众陪着瘦高老头呆了一下午,只听这老头碎碎念叨,未见有甚动静,到得傍晚之时却只剩几位无所事事的镇上混混在陪着他。老头本欲早离开,但是先前他曾告与众人,自己法诀冗长,待到念完之时方可起效,但当下腹中无物,饥饿难耐,决定寻个借口回去吃饭,大不了明天再来继续。老头心念甫动,忽听得旁边混混大喊:“快看!那是不是仙人?”老头依言往上一瞧,只见一白发老道凌空虚步飞往小镇,顷刻不见人影,老头心下大惊:江湖上一些神奇手段自己也见过一二,可这凌空踏步的功夫只怕是那道家仙人。思及此处,老头冷汗直冒,立马收摊告罪,与那一众混混追寻仙人而去。
待竹林外人去楼空,一道头顶遮面斗笠,身着一袭黑衣的身影,出现在方才老头做法之地。“六个老鬼出动,莫不是察觉到什么?”黑衣人传出一道老而深沉的声音。似是因为无人作答,黑衣身影停留片刻,隐身而去。
“诸位师兄?”兑元子双目忽开。其余四人闻言皆点头示意,复而闭目养神。夜色袭至,十里坡里外重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