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特林的读书地点从家里的小阁楼转移到了对角巷的一个二手书店里。

书店的位置很偏僻，面积也很小，除了开学的时候会有一阵子热闹以外，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冷清的。

被动的接受与主动接受，结果都是一样。

既然他不可避免的要接触这个文明，那么，早一点多少要比晚一点要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黑暗，也没有绝对的光明；同样没有绝对的辉煌，也没有绝对的落后。

总会有会有想不到的收获的。

靠着休姆的关系，大法师获得了一份书店助理的工作。但是事实上，在这样小的店铺里，助理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他所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完全不属于本职的修补，誊写书籍。

很多旧书被卖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破烂不堪了，修复这些带着魔法的书籍是一件需要技术，耗费时间，耗费力气，还耗费金钱的事情。对于一本只能卖到几个银西可的书来说，送去修补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但是如果一个每月只拿15个加隆的人能做这些工作的话，老店主也不介意设置一个根本没有用的助理职位。

伊尔特林对这种枯燥工作显得游刃有余，利用誊写术，他可以每分钟复制二百五十个字，为原稿的完美复制品。老店主很满意他的工作，重新抄录装订的书籍显得整洁干净，要比那些和废纸没什么区别的原本卖相好的多，而且比一手书店里的价格便宜，也更容易卖出去。

没有那个人喜欢和钱作对，为此，在月结的时候，他得到了额外的两块金加隆作为工作认真的奖励。

大法师同样满意他的工作。

他可以一边阅读一边完成这些事情，很多古旧的手抄本和绝版书被从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翻找出来，借由工作的名义来进行他的研究。

至于那些轻微破损的书籍，修复术完全可以应付。在这个法术位不受限制的世界，即使是一天需要使用一千次修复术，只要精神力没有透支，就完全不是问题。更何况，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书需要他的修补。

他维持着青年的形象，早上8点来到书店，下午3点结束工作，午餐由店主提供，周一至周五工作，被恒定的镜像代替他进行一个小学生的正常活动，拜大法师糟糕的人缘和永远的沉默寡言所赐，即使是一整天维持僵硬的表情，一言不发，也不会有人发觉他的不正常。

没有利益的关系，即使是老师也很难长时间的保持对一个内向到自闭的孩子的关注。况且这个孩子的家长对此并没有特别要求。

薇薇安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儿子智力没问题，心理也没有问题，仅仅是不爱和小朋友们说话。这是因为早熟和聪明，她用这个理由很轻易的说服了自己，顺便说服了自己的丈夫，在老师来家访的时候一起说服了老师。

好吧。

了解了情况的大法师并不关注这个过程。在无关于魔法的事情上，他知道结果对他有益，就足够了。

伊尔特林合上了手里的《咒文秘影》，大量涉及魔法结构的分解重组，寻找一个咒语的最佳结构形态，用数学的手段将无数次的魔法实验结果进行量化对比，研究它的最优值与最劣值之间的变化，最后探究如何恒定它的最佳效果。

这种很现代的研究手法成功的使这本成书于公元十世纪的著作从诞生起就被大多数人打上了晦涩难懂的标签，能流传到现在，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当然，既然是奇迹，那就不要期待太多，这本手抄书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部分缺失了，还有四分之一的部分完全无法辨认。

现在这同样是属于伊尔的工作，他对这本书着了迷，在阅读研究的过程里，借助实验，他正在尝试着讲书稿遗失的部分补全。

大法师曾对费伦的魔法做过类似的实验，尽管很多原理在这个世界也行得通，但是并不是全部，因为这里没有魔网。没有魔网，直接从空气中摄取元素，这让魔法的本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变化，才有进一步探索的欲望。

伊尔特林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这个魔法文明里，越久远的书籍所具有的研究价值就越大，尤其是在公元八百年到公元一千二百年的这短短四百年里，大量先进而科学的研究著作井喷一样的涌现。

这些书籍活跃了几个世纪，在十八世纪之后渐渐沉寂，到了十九世纪，使用了几百年的学校教材被替换下来了。在这这后的岁月里，有了五十年一更新课本的传统。

令人震惊的是这种改变是全球性的，而不是仅限于英国。

大迈步式的理论思想被保守而艺术的的支流细节所代替。

这真可悲。

有些东西的道理很简单，

——你不进步，就是退步。

那么，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改变了巫师们的行为？

大法师无法从现有的历史书中寻找到答案，也许被删去了，也许故意没有记录，也许那个时代很少有人关注这些事情，具体的缘由，他无从得知。

自从炼金术师再一次逃跑被抓回去以后，他已经有一年没有看见这个亲切的朋友了。

有些疑问也就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这些书稿的价值。

他曾经做过一个不大现实的猜想，如果把这些巫师们当做废品一样的东西贩卖到普通人的世界，即使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上面写的内容，无法知晓它们内在的价值，但这些成书后经历了的漫长时间而保留下的古董们，光凭借历史价值，就能比他们现在的价钱多上几百倍了吧。

大法师知道一些古书被巫师们很好的保存了起来，但是有更多的散落在历史的尘埃里，等待着满满变成废纸。

没有人专门的去收集这些么？

大法师叹了口，把书稿放好，关上被他诟病了很久的油灯，离开了工作用的小隔间。

露西安快要过三岁的生日了，而他还没有准备礼物。老店主很好说话，给他放了一个下午的假，伊尔要利用这段时间逛逛对角巷，买一点适合的礼物送回去。

这对于基本不走出店门的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锻炼。

青年的头发已经长的过肩了，薇薇安热爱他柔软的灰色头发，所以他就一直没有剪发，拿一根黑色缎带系着。身上是和缎带同色的长袍，不同于一般巫师所穿的那样宽松，样式很修身，配上大翻驳领和黑玛瑙做的扣子，有点像是新古典主义时期绅士们所穿的夫拉克的巫师版，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子被翻出来压在外衣上，领口别着深色蓝宝石制作的古朴领针。

尽管出自普通人的手笔，但是价格不菲，伊尔对穿着出了舒适之外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可是作为一个长时间奔波于两个文明的人，他需要一套用于和上层巫师打交道的衣服。

效果很令人满意，在经过一点简单的附魔之后，就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出入任何高档的巫师活动场所而不被察觉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伊尔特林漫步在街上，不在高峰期的对角巷并不拥挤，边走边看，最终停留在一家叫做安比利特的定制饰品店的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铺的格调很雅致，蓝与金的背景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银制的吊灯上雕镂着独角兽与飞翔的小仙子，纤细而华美。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里的环境让大法师感到很舒服，很像他遥远故乡里精灵们所钟爱的风格，那是他所熟悉而热爱的。

坐在扶手椅上的男孩转过了头，灰蓝色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倒影着走入屋中的男人。在男人发现这种观察并看了看他之后，男孩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而显得有一点窘迫，但他很快就装成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样子，昂起小下巴，移动视线，环视起屋子。

伊尔特林几乎笑了出来，为了这个可爱的孩子。六七岁大的样子，正是多动的时候，能够安静的坐在这里，是良好的家教的体现，可是再严格的教育也阻止不了孩子天生的好奇心。这种装小大人的感觉只能让他显得更可爱一些。

这么小的孩子就受到了贵族教育的摧残，尽管这样说，但是伊尔特林对这种教育并不感到反感。它可能会使一个人变得狡猾虚伪，但是也起码能让人学会什么是礼貌与保持安静。

这很重要。

宽敞的店铺里只有两位客人，伊尔和那个孩子，女店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新来的客人，带着真诚又不显得谄媚的笑容，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比男孩的水平高多了，他在心底笑了笑。

“您好，尊贵的先生，欢迎来到安比利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她握着双手，靠在裙子上，像一位真正的淑女而不是一个店员。

“我需要一些适合小淑女的头饰，”伊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粉色和金色会是很好的搭配。”

他说完，扫视起店铺里陈设的样品。大概是独自一个人待得太无聊了，在这之前，男孩的目光又移动回了他的身上，伊尔很容易就发现了他，再次被发现的孩子抿了抿嘴，白皙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红。这次他扭过了头，有一点生气了的感觉。

伊尔特林为这可爱的行为而微笑了起来，他并不为被一个孩子偷偷观察感到任何不舒适。他知道，比起总是在家里到处疯跑让人担心的露西安，这个孩子过的要辛苦的多，也寂寞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