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贫了，”夜帝突然沉下脸来，“除夕团圆饭都不回来，若不是你母妃生辰，你怕是要一辈子呆在那个小岛上不回来了吧？”
“父皇，你要体谅我啊，”司景离先是苦着脸，而后突然认真起来，“师父对我有授业之恩，亦是青霄的顶梁柱，师父新丧，山中事务繁杂，人手又不足，我这才晚回来了。”
“雪枭子啊……，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夜帝叹了一口气，怅惘不已。
司景离浅浅一笑，带着点自豪又带着点黯然，“师父，确实是个令人景仰崇敬的人。”
“好了，不说了。”夜帝安抚地看看司景离，然后轻声道，“有要事到御书房商议，小九一起吧。”
“是。”司景离应道，乖顺地跟在夜帝身后，与静王并排。姚奕辰对着他点头笑笑，眼含赞赏。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早朝之时，又有消息说，灰衣的三具尸体，被毁了。”夜帝淡淡地陈述着，看不出喜怒。
“毁了，什么意思？”司景离好奇地问，他对这件事还只在道听途说的阶段，很多东西都还不知道。
“看来小九也听说了。”夜帝瞟了司景离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了，小九刚回京就知道了，看来此事已经闹到人尽皆知了。
“入城时被拦住检查，于是顺便问了一下。”司景离皱着眉，对夜帝道，“天子脚下，这样的事未免太过离谱，父皇真的要彻查。不过毁了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小九也是学武的，可听说过什么东西能迅速将一具尸体化为脓水？”此言一出，御书房中的众人脸色都变了。
将尸体化成脓水！简直太可怕了！
司景离也惊住了，沉吟一番后方犹豫着道：“有……，化尸散。死者为大，这种东西阴狠可怕，江湖中鲜少有人用。”
“太傅以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何？”夜帝突然问道。
“毁尸灭迹吧。”邢太傅一愣，旋即叹气道，“此事背后一定有阴谋，不然他们怎么会急于销毁尸体，隐藏身份？”
“你呢？”夜帝转向了韩尚书，他是刑部尚书，暂时负责审理此案。
韩夙玉一拱手，道：“微臣以为，化尸散并不是重点，这两伙人的关系才是应该追查的关键。被毁掉的尸体是灰衣人那边的，另外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则未动分毫，因此当务之急是提审作为当事人的江家夫妇，查出这两伙人的动机和目的。”
“江家夫妇自抚远驿出门之后，一个时辰后在秋瞿街遇袭，而女刺客几乎也在同时从抚远驿中跳出，往秋瞿街奔去，人影在秋瞿街消失，只留下十几具尸体，而江家夫妇却安然无恙，”太子有意顿了一下，继而抬高了声调，阴鸷的眼神凌厉如刀，“这是否说明——江家夫妇，女刺客，他们其实是一伙人，而南阳祭司木九韶，在这其中，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可想而知了。”
“皇兄……”司景离皱眉，半开玩笑地道，“这样说话未免伤人感情，南阳是我友邦，更何况这次事件中，木九韶大人也是受害者。”
姚奕辰低着头，眼底却透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九弟的担心是对的，但是皇兄也言之在理，朝这个方向查下去，应该会有不少收获。”静王微微一笑，温润而无害。
夜帝点头，转身一甩衣袖，给众人来了个出其不意的转折，“既这样，朕就将这件案子交给小九去审，好歹也是青霄的弟子，这些旁门左道，应该入不了你的眼吧。”
“啊？”司景离先是一怔，然后脸瞬间垮了下来，哭丧着道：“为什么是我？这种事我可做不来，父皇你饶了我吧……”
“怎么，帮父皇分忧都不愿意了？”夜帝沉下脸，面色不虞。
“额……”司景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忽地一笑，“怎么会嘛，父皇第一次交给我这种大任务，我有点……怕应付不来嘛？”
“一个大男人撒什么娇。”夜帝一巴掌拍在司景离头上，笑了。
“我只能说尽我所能，查不出来父皇可别怪我。”司景离无奈地摊手，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芒。
“朕的儿子，没有做不到的事！”
“那我查不出来父皇还能不认我了？”司景离小眼神委屈得快化了。
“查不出来就滚回青霄，一辈子别回来了。”
“好吧，为了能回来看母妃，我不得不努力一把了。”
太子看着两人这来来回回的玩笑互动，眼神越发暗沉。韩尚书与邢太傅交换了下眼神，但笑不语。
“九弟可要相信自己，兄弟中你可最是聪慧，父皇不会舍得你在外漂泊，查得好说不定父皇还会奖赏你呢？”静王走上来，拍着司景离的肩膀也笑了。
司景离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父皇，又想借他的手，做些什么？
御书房外。
韩尚书与邢太傅与诸人道别之后结伴离去，太子临行前阴狠狠地瞪了司景离一眼，静王司景暄也看见了太子的眼神，上前温柔而无奈地对他笑着摇摇头，一瘸一拐地在上了轿子，往慈安宫陪太后去了。
名为“暄”，却封“静”，叙温郁则寒谷成暄，三哥，人如其名，倒真的是温暖暄和，与人为善，可惜，身有残疾，又地位卑微，不然这太子的位，怎么也轮不到司景睿来坐！
司景离看着司景暄如兰似玉的风姿，不禁感叹上天的不公。
“静王殿下确是个好的，甚至比太子还得太后宠爱，可惜啊……”姚奕辰与司景离并排站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就说，别浪费时间。”司景离白了他一眼，语气恶劣。
“哟，许久未见，连长幼尊卑的礼节都忘光了？”姚奕辰挑眉，笑得不怀好意，“乖，叫舅舅，我给你压岁钱。”
“滚！就你这样还好意思称长辈，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司景离一把推开姚奕辰，恶心得都要吐出来了。这个家伙，和自己同年却比自己大了个辈分，天天仗着这个捉弄他。
“你不也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撒娇，幼稚！”姚奕辰也不甘示弱，回嘴道。
一对冤家，吵吵嚷嚷走了一路。
拐进敏岚宫时，才停了下来。
“这个案子十有八九与太子有关。姐姐千方百计想让你拿到审案的主导权，我却觉得不合适。”姚奕辰叹道，——东华第一才子，年仅二十二岁的姚家嫡幼子姚奕辰，不符年龄的老成智慧全部潜藏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中。
“不信我？”司景离冷笑。
“你只是陛下的剑，他的双手不知想控着你刺向谁。”悠长的一声叹息，带着看破一切的悲凉。“你是听到了什么才跑回来的吧？却刚好落入了陛下的圈套。”
“太子的事，父皇知道多少？”
“很多，超乎你我想象的多。但是女刺客的事，估计也是知之甚少，不然他也不会把案子交给你。”
“引蛇出洞？父皇打的好算盘！”司景离冷笑，眼神含芒。
“木九韶和太子见过面。”姚奕辰忽然抬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嗯？”木九韶和太子？难怪……
“姐姐在宫中不容易，你要体谅她的苦，她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姚家。”姚奕辰低声道，看着远处疾步赶过来的女人神色复杂。
“小九！”锦衣华服的美艳女子丢下剪子，手握一支娇美的月季，就朝着司景离奔来。
“母妃。”司景离后退一步，对着女子略微点头，淡淡地喊了一声。
“小九？”握着月季的女子泫然欲泣，魅人的桃花眼泪光盈盈，惹人疼惜。
一个冷淡，一个悲伤，相对而立，倒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司景离的邪魅容颜，大半继承自敏妃，尤其那一双桃花眼，格外的勾人。
司景离不为所动，越美的皮相越毒。谁能相信呢，他眼前这个宛如少女般纯洁美丽，天真动人的女子，他所谓的母妃，当着仅仅七岁的他的面，将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扼杀于摇篮中，点燃了宫殿，将她的嫡亲妹妹——刚刚诞下十皇子的姚美人，以及她的小外甥，推入火坑，然后抱着他，也跳入火坑之中。
“小九，别怕！”熊熊火光之中，她的双手使劲地护着他，头顶燃烧的房梁落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背上，发出火烧皮肉的滋滋响声，她很痛，却在吃力地温言安慰他，“小九，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绝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他又惊又惧，年幼的他不知温柔的母妃为何做出如此可怕又难以理解的事来，他看见她痛得难受，他想抱住她像以前一样安慰，却怎么也伸不出手。
火焰舔舐着她的身体，爬上她的脸，将她眼角那一滴泪烘干蒸发。
他被浓烟呛倒在她的怀里，黑幕之前是她焦急的声音。
司景离低着头，回忆与现实重叠，那个娇小的女子依然故我，只是他——长大了。
“藏不住的，越是拼命掩饰，越是暴露了自己。”司景离伸手残暴地将那娇美的月季移开，露出乌黑坑洼的左脸，一半如仙子，一半如恶魔。“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会被抹杀。”
姚敏呆愣在原地，只觉心口被撕裂了一块，疼得几乎要死去。
“小九……”她呐呐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他，却被司景离打开了。
“司景离你个混小子！你在做什么！”姚奕辰气极，想要去抓司景离的手，却被司景离反拧着手推倒在地。
无法原谅，纵然是为了他，也无法原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