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结完账出来时,外面的日头更大了,何素隔着帷帽觉得更加闷热,走在路上脚步乏力,有些不想动,想要找个地方窝着,等太阳下山了再走。四下看看,她先看到了一间茶馆,但就要吃饭了她还说要喝茶,萧显重估计不会答应,然后她又看到茶馆的隔壁是一间药馆。
“怎么了?”萧显重看她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由问道。
何素目光一转,便按了一下自己的头,又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小声说:“有一点难受。”
刚刚还好好的,吃起东西来恨不得把碗都给啃了,怎么一下子又难受了,萧显重暗想,却也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妥,正好抬眼看到有间药馆,便扶着何素过去。
药馆里只有一个年轻后生在整理药柜,见有人进来了,他便放下手边的事上前招呼。
“两位,是看病还是抓药?”
“我家娘子说是胃疼,许是中了暑气,劳烦大夫看看。”萧显重说道。
萧显重也是瞎猜,何素这两天胃口不好,瞧着像是中暑,也有可能是刚刚吃坏了肚子。
后生听他一说,不由朝他看了一眼,他还不曾听说有人中暑会胃疼的。引着何素在看诊台前落座后,后生坐到了她的对面,伸手按着她的手腕细细把脉。
平常他不怎么给人看诊,他出师才两年,瞧着还年轻,病人来药馆总喜欢找年纪大的大夫,不喜欢找他。药馆里本来还有一个老大夫,刚刚被请了去,才留下他一个人看着药馆。他也知道自己的医术是不如老大夫的,但是中暑还是胃疼,他还是把得出来的,对面这妇人明明都不是。
“夫人,你的胃疼得厉害吗?”
“不算厉害,一时疼,一时不疼。”何素胡诌道。
“是今日开始疼,还是以前就疼了?”
“今日才疼的。”
“这段日子可还有其他症状?”
“没有。”
“有没有身子困乏、没有胃口?”
“这倒是有的。天热了,也是难免。”何素淡淡说道,怀疑眼前这个年轻大夫是不是想骗他们的诊金,故意要编个厉害的病症出来安在她身上。
年轻大夫微一皱眉,一时没有再问,何素却已经认定了他要骗人,冷眼等着他会怎么说,却听到萧显重先开了口。
“我家夫人是什么病?”
何素目光一动,仔细盯着眼前的大夫。
大夫还没有发觉,迟疑了片刻便说:“瞧着倒不想是有病,却像是喜脉,有两个月了。”
哼,竟然连喜脉也编出来了,真是笑死人……何素心下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忽地反应了过来。喜脉?她心内重复,这岂不是说她怀孕了。
萧显重也是一愣,他压根没有往喜脉上想,以为是何素中了暑,又吃了那么多冰,引发了别的病症才让大夫面露愁色,现在骤一听闻,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这是他所知道的喜脉的意思吗?还是有其他的病症也这样叫?
“我看二位要不要再请其他大夫看看,这无缘无故的腹痛,或是有其他原因。”
对,说不定是有其他的病,这个大夫不行,根本看不出来,何素腹诽,朝萧显重看了一眼。萧显重这会儿脸已经沉了下来,他一听到眼前的年轻大夫这么说,就觉得何素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说不定就是因为冰吃多了的缘故。
“我们这就回去,去找其他大夫。”萧显重马上说,正要扶何素起来,动作却又一顿。
“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我们去请别的大夫来这儿看诊。”萧显重问道,生怕回家的路上何素会有什么不测。
年轻大夫听了面色有些尴尬,把其他大夫请到他们的医馆来看诊,他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朝边上指了指。
“要不要去茶馆等?就在隔壁。”
萧显重也省悟过来,朝他拱了拱,便小心扶着何素去隔壁,又跟一直远远跟着的风暖吩咐了一声,让她赶紧去请个有名的大夫来。年轻的大夫看他们都出去了,摸了摸鼻子,也没好意思提醒他们还没有给诊费呢。
两人一进了茶馆便有小二过来招呼,萧显重心里焦急,随口点了一壶龙井,等茶上来了也没有喝,反倒一直看着外面。何素倒是想喝,她吃了太多甜的,正想喝点热茶清一下口,却没好意思动,她的胃还“疼”着呢。
过了好一会儿,风暖总算领着一名老大夫来了,老大夫经过隔壁医馆时,还跟里面的年轻大夫互看了一眼。
怎么会是师傅过来了,年轻大夫摸了摸鼻子,面上有点讪讪的。
老大夫在金陵城中小有名声,手下也有好些个弟子,边上的年轻大夫姓许,也是他的弟子之一。许大夫性子有些耿直,老大夫坐堂的医馆来往的都是贵人,怕他出言得罪了人,又因为其他一些缘故,就让他来老友的医馆做事。许大夫也没有什么不愿,便照师傅的意思来了这个有些偏僻的小医馆,哪怕几天也看不了一个病人,他也没觉得什么。
现在他倒有些后悔了,生怕师傅以为他医术退步了,连一点小病也把不出来。他这不是怕两人不信他,女子又坚持说她胃疼,才让他们再寻个大夫来看看,他都没有当面跟她争论她的胃根本没事。怕师傅事后怪他,他偷偷走到茶馆边上想听听师傅是怎么说的。
老大夫见坐着的两人面有忧色,去请他的丫头也一脸凝重,还以为是有人得了什么大病,把过脉后,他不由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是喜脉呀,贵夫人身子底强健,并没有什么问题。”老大夫迟疑地说道。
“可是她胃疼,一时疼一时不痛的。”
“胃疼?”老大夫又细细把了一次脉,不解地看向面色如常的何素。
何素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在老大夫再次说出她确定是喜脉后,本来就有心理准备的她,很想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却一点也露不出来。
“夫人现面的胃还疼吗?”
“自从进了茶馆后,就没有再疼过。”何素淡淡地说。
“不知刚刚夫人吃了些什么?”
“三碗冰酪。”萧显重代她答道,忙又问:“会不会吃坏了肚子,对她的身子可是有害。”
“无事,并无不妥,以后少吃些就好。”
何素一听嘴角动了一下,反倒更想吃冰酪了,这个老大夫还不如刚刚的年轻大夫呢,至少他没有乱下结论,还让他们多找一个大夫看看以防万一,以后家里再有人生病,还是请这位年轻的大夫来看吧。
“可有什么要注意的。”萧显重连忙又问。
老大夫倒也耐心,估计两人这么紧张是因为对此胎看重,便细细跟萧显重说了怀孕时要注意的事,尤其是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何素听了几句就没有再听下去,她看里湾村里的妇人就是怀了孕也挺随意的,除了前头三个月注意了一点,后面还不是得帮着家里做活。
至于吃的,她本来也不挑食,以后厨房做什么她就吃什么,顶多多让风暖出来买冰酪。萧显重也不能日日在她身边看着,又哪里能知道她吃没吃。
等老大夫说得口也干了,萧显重这才满意地让风暖送他走,还让风暖多多奉上诊金。可怜风暖身上也没有多带钱,摸着薄薄的荷包顿时有些尴尬。
“请贵府过一会儿送到医馆即可。”
老大夫也好说话,知道他们是前面肖府的,不会赖了他的诊费,也没有摆什么脸色。萧显重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只得道了声歉,回府再让刘福去送诊费。
“大夫,那内子现在能回家吗,要不要雇个轿子来?”萧显重在扶何素离开茶馆前问道。
“无妨,贵夫人身子强健,稍微走动不会动了胎气。等生产前几个月,她还得多走动。”
老大夫笑呵呵地说,他也不是头一次看到听说娘子怀孕后犯傻的夫君,先前有一个一高兴还抱着他跳了好几下,差点把他的老骨头给摇断了。观两人年纪也不小了,女子却是头一回生育,会激动些也是难免的,老大夫想罢,又朝站在门口的许大夫看了一眼,看得许大夫缩起了脖子不敢抬头。
她怎么会怀孕呢?
回家的路上何素一直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萧显重回家的日子是固定的,就是每个月十六,她生理期的日子也是固定的,都在二十出头几天。她记得上个月,她明明有来生理期呀……她歪头想了一阵,发现关于生理期最近的记忆好像是上上个月的。
好吧……
但这不是重点,何素神色凝重地想,如果她的生理常识没记错,十六号那几天,她应该是处于安全期呀,怎么会怀上?她的生理明明学得不错,到现在她都记得人的骨头有206块,男女耻骨有区别,击打颈椎第1、2、7节最有效果,颈椎一共有7节……
看!她记得多清楚,她绝不会记错安全期的,除非安全期不是绝对安全——好像安全期本来就不是绝对安全的,她恍然想起,然后觉得她被骗了!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清楚得记着的,却还是出错!唉……她想要沾知识的光果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她心里怎么无奈,这个孩子她还是会好好生下来,这也是她一早就考虑过的,哪怕生孩子的计划提前了。
呜呜~她不想当妈,她还当几天自在的新婚小妇人呢~
不过等进了府后,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一路萧显重太镇定了,不是说一般当爹的会大哭大叫吗?她偷偷朝萧显重看了一眼,只觉得他的脸比以前板得更厉害了,莫非他也还想再当几天开心新婚男?毕竟她怀孕了两人就不好太亲热了~
何素自认为猜对了,马上又发现萧显重一进了府,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老爷,夫人。”
守门的刘福过来朝两人行礼,见两人神色皆不同往常,以为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便朝跟着两人的风暖看了一眼,见风暖也木着一张脸,像是真出事了,不由有些忧心。金陵现下各方势力混杂,莫不是有人公然不给郭将军的人面子?
萧显重也没有应声,扶着何素就要往后面走,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跟刘福说了两个字。
“给钱!”
“啊?”刘福一愣,没明白萧显重话的意思。
萧显重也没有再说下去,何素感觉他整个人像是抽了一下,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喘了几口大气后,萧显重指了指风暖,示意让风暖跟刘福说,又说:“你们都有。”
“是。”刘福应道,虽然他还是没弄懂怎么回事。
何素见萧为重太过激动了,不由伸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他瞬时眼睛就红了,扶着何素继续走。
“这是怎么了呀。”刘福小声问风暖,这是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老爷好像都快哭上了。
风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后,才平静地说:“夫人有喜了,老爷很高兴,大夫那里钱还有给,就是前面街上最有名的楼大夫。”
说完,她又想起他们好像看了不止一个大夫,前面那个不知给了没有。
“后面街上的年轻大夫那里也看了,好像也没给钱呢。”
刘福这会儿也说不出她做事马虎的话,马上开心地一拍大腿。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太好了,老爷要有后了。”
风暖看了他一眼,明明家里就有一位小姐,怎么现在却来说老爷有后,难道小姐就不算是老爷的后人吗?
“要不要放几挂鞭炮,让四面邻居也来沾沾喜气?”刘福不由问,一看眼前的是风暖,暗怪自己也糊涂的,怎么跟个小丫头商量起来。
“我们乡下未满三个月是不能到处说的。”风暖好心提醒了一句。
刘福马上回过神来,他也听过这个说法,想不到竟让一个小丫头提醒了,他有些羞窘地轻咳了一声,马上想去后面把好消息告诉他媳妇,让她早些准备孩子要穿的衣服,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去把给大夫的钱结了,这样的钱不好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