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厅堂里有火盆,大门不关着还是会有冷风吹进去,哪里暖得起来,月儿竟还能在里面气定神闲地做针线,何素也是服了的。有月儿在,不管现在脸色惨白像是被抓包的女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先前她也作不了什么妖。
“快进来,怎么不多穿一点。”萧显重连忙迎了她进来,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又喊王婆子为她端热水。
何素自己原先那身棉袄还是挺保暖的,这不是在朱府跟刺客交手时弄脏了嘛,她便换了一身朱府提供的棉袄。论料子论做工,朱府提供的当然要比她原先的要好,但是保暖度却还及不上她自己做的。她自己做的棉袄也不在意太厚会显臃肿,只在肩膀手臂那儿放得宽些,方便她做事,很是暖和。
她刚换上新棉袄也不觉得冷,等天气一变,尤其是进了山庄被冷风一顿猛吹后,她就觉得这身衣服不够保暖。偏她连个斗蓬也没带,谁让她原先的棉袄做得实在是厚,要是加上一件斗蓬,她就真成熊了。
何素捧上一杯热茶后,看着萧显重又是给火盆加炭,又是给她拿大毛披肩,至于屋里的其他人,他提也没多提一句,像是满心满眼都是她。他不提,何素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夫人,先喝碗姜茶,老爷知道您今日回来,一直让小厨房备着呢。”王婆子也是个有眼力劲的,见正牌夫人回来了,便巴巴地说着萧显重这几日如何惦念着她,至于旁人,那算个什么东西。
萧显重也没有拦着王婆子,见何素笑眯眯地喝着姜茶,脸上也略微红润了些,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晚上大厨房准备做羊肉锅子,我知道你爱吃这个,还让他们准备得满一些。”
“庄子里这么多人,会不会不够吃?”
“你不必操心这个,庄主夫人自会安排。”
“她也是今天才回来。”
“许多事都是早早吩咐下去的,以后你和月儿也要学着点。”
“是。要不要烫壶酒来?这天实在是冷,怕是到了明天雪就要下厚了。”
“山中是比外面要冷,这里又近湖,比别处要阴冷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边上那女子咳了又咳,萧显重才在何素调侃的目光下看了过去。
“陈三姑娘,你怎么在?”萧显重略带惊讶地问,不顾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继续说:“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陈三姑娘已经回过神,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要是再看不出来何素是谁,也忒蠢了些。她看到萧显重只顾着何素,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脸色青了又白,最后还是继续娇嗔道:“雪这么大,人家怕冷,不敢回去。”
“这位是?”这么大一活人在面前,何素免不了总得问一问。
“哦,这位是太梁山陈家寨的陈三姑娘。陈寨主这次也去濠州吊唁,就把陈三姑娘留在了山庄,她和月儿很是聊得来,这几日有时会过来跟月儿一块儿做针线。”
“原来是陈三姑娘呀。陈三姑娘长月儿几岁,一看便是是个手巧的,月儿能跟你多学学也好。”何素很是客气地说。
“何姐姐客气了。”陈三姑娘有些干巴巴的说,细细打量了何素一番。
虽说何素算不上丑,但毕竟年纪在那儿,妆容也不精致,衣服上还脏了一块,头发又乱糟糟的,陈三姑娘不由扬了扬嘴角,觉得还是自己生得标致些,想着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何素一眼,目光中微微带着挑衅。
陈三姑娘初次见萧显重是在同盟大会的时候,在一群举止粗鲁的粗汉之中,萧显重尤其出众,她只一眼便将他留在了心上。她会跟着哥哥去参会,也是存在寻觅佳婿的心思。她已经十七了,自她十二岁时,家里就给她张罗亲事。因她生得俏丽,父母一心想让她嫁到镇上去,她也有心想嫁个秀才当秀才娘子。
偏镇上的人太过势利,嫌她家是乡下的,看不上她,陈三姑娘也存着一口气,宁可多等等,也不想草草嫁了。这一等,家里就遭了难,她家兄长本就是个混的,陈三姑娘先前还当他哪天会拖累了家里,想不到却让他误打误撞地当上了寨主。
作为寨主的妹妹,陈三姑娘在亲事上也就更挑了,可也正因为她是山贼的妹妹,亲事也比以前更加艰难,一直拖到十七岁她也没有相到中意的男子。这要是在老家,姑娘到了十七岁还没嫁出去,是要被人笑话是老姑娘的,陈三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要拖成老姑娘了。
正在她为难之际,听说同盟大会的事,便吵着要跟去。她的哥哥陈寨主被她闹得没有办法,只能带上她。她心里的那点小心思,陈寨主也是知道的,总归是自家妹妹,他也替她的婚事着急,要是她真能在同盟大会时找到如意郎君,他也能松一口气,免得家里总说是因为他的缘故妹妹才找不到好人家嫁了。
其实他私心是想让陈三姑娘嫁给郭义,他都打听清楚了,郭义是个鳏夫,出身也好,又是一个大将军,想来他妹妹应当能瞧中。可是陈三姑娘自己却看中了萧显重,萧显重虽是副将,但是职务也不低,唯一的问题是他已经成了亲。
陈寨主知道妹妹的心思后便劝过她,还跟她提了郭义,可惜陈三姑娘却觉得萧显重要比郭义好,便是家里父母也是这样觉得。
郭义有个儿子,要是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他定会先顾着大儿子,不像萧显重,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也大了,再养上几年就可以嫁出去,家里不会有那碍眼的一直在。
听他们这样一说,陈寨主也觉得挺对,可是大会一结束,他们便四散回了寨子,萧显重也回了军营,两边一直没有再接触,也没有说这事的机会。直他接到朱府发丧的消息,他们才有机会再跟萧显重接触。可惜萧显重的妻女已经接到了身边,他听说后也迟疑要不要再开口,可是陈三姑娘不死心。
她听说萧显重并不会去濠州,便故意留在了朱家庄,可惜每次她来找萧显重,萧显重总是叫上他女儿作陪,有时还有个小丫头一起在边上,她有什么话也没法说。她总归还有些女子的矜持,没法当着别人的面做得太明显,尤其是当着对方孩子的面。
就算如此,但凡他眼睛没瞎,就该看懂她的心思才是,她都暗示了那么多了,陈三姑娘有些不高兴地想。
萧显重自然是明白的,他少年时也曾跟友人去一些烟花之地,哪怕只是看看并没有做什么,里面的一些手段他是知道的,更不用说他看过不少府里的那些心大的丫头和各房姨娘的明争暗斗,跟她们一比,陈三姑娘的表现太过拙劣,若不是为了给她哥哥留点颜面,他也不会一直装不知道。
陈三姑娘还不自知,只当萧显重是个木讷的,待看到何素时,她也就更有信心了。
可惜何素完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可骄傲的,要说年纪,她还不到二十五,在现代根本不算老,从身材上看肯定比一个十五六岁没有长成的小姑娘有魅力。朝她的胸口扫上一眼,何素觉得自己赢定了。
“既然陈三姑娘觉得冷,要不要穿件我的棉袄再走。我正好有几件棉袄新做的还没有上身,姑娘正可以穿。”何素说着,便想去隔壁正屋拿衣服。
“要不你坐着,我帮你去拿,外面风大,别吹着你。”萧显重马上站了起来说。
何素一笑,嗔怪道:“刚喝了姜茶,我身上已经暖了,不冷。”
“我还是跟你一块儿走吧,替你挡风。”萧显重说着,已经走到了何素身边。
陈三姑娘一看,自然不愿意两人亲亲热热地一块儿离开,连忙上前一拦,找了个借口说:“肖大哥,我的这个荷包,你还没说我的荷包你喜不喜欢呢?”
“我又不懂刺绣,你问月儿的意见就好。”萧显重说道。
一直不作声的月儿听了也抬起头看向陈三姑娘,笑笑说:“姐姐的荷包旁的倒好,就是配色得再改改,不然显得有些木。”
“啊?”陈三姑娘一愣。
这几天她和月儿在一块儿做绣活,月儿都不怎么跟她说话,陈三姑娘见她一个劲地闷头做绣话还以为是个胆小呆板的,想不到这一开口还挺呛人。
“姐姐看看我的。”月儿笑着,把自己这几日做的荷包递了过去。
不是她自夸,她的绣活是徐氏指导的,徐氏小时候女红就做得不错,后来又得了嬷嬷专业指导,在刺绣上颇有造诣。她带着儿子去萧家串门时,常会指点月儿几句,月儿又聪明,这些年下来绣活已经很拿得出手,至少比乡下出身只知道缝缝补补的陈三姑娘做得好。
陈三姑娘说是过来跟月儿做绣活的,这几天也没有细看月儿做的是什么,待月儿把她做的荷包递过来时,陈三姑娘才发现月儿做的东西比她在外面大铺子里买的还好,一时也有些惊讶。
“我的绣活是我阿娘教的,可还能入陈三姐姐的眼?”
“嗯,还好。”陈三姑娘一时有些尴尬。
月儿笑得天真,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问:“陈三姐姐,你荷包还做吗?”
“嗯,做的。”陈三姑娘勉强应道,一时竟有些坐不下去。
月儿倒不觉得什么,她在村里时常跟一些年纪比她大的姑娘聊刺绣,她们有的肯好好听,有的也会说酸话,她也为着这个差点不跟她们好了,偏她们还是要往她跟前凑。后来何素跟她说世上这样的人多,有些她是没办法避开的,她得自己想办法跟她们好好相处。
她现在已经能跟她们相处,还能把她们气个半死,月儿微微翘着嘴角,很快又压了下来,保持着温柔亲切的模样,跟眼前这个有点晃眼的陈三姑娘“友好”相处。
何素还不知因为她以前的一句话月儿会有这样的顿悟,她回到了房间,认真地翻了翻衣柜,把她之前做的全新的但是样式老旧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拿出来穿的大棉袄拿了出来。
“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反正她是嫌弃的,她拍拍手下的棉袄暗想。
“随她去,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要是她赖在这儿不走怎么办?”何素挑眉问。
“她的兄长应该也回来了,他总不会这般糊涂。”
“那要是她哥没回来呢?”
“庄子里那么多下人,抬也把她抬回去了。”萧显重说着,伸手摸摸她微微发红的脸,“脸色总算好些了,都瘦了。”
“怎么可能,这才几天。”
“没遇上什么事吧?”
“没事呀。”何素不明所以地说。
“那怎么手上受伤了。”萧显重拉起她的手,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不小心摔的。”何素面色不改地说。
萧显重无奈,见她露出无辜的神色朝他眨眨眼,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以后小心些。”
“我知道。”何素点头,抬眼打量着他。
在这种有别的女人找上门的时候,她是不是得有点表示,要说吃醋吧,跟陈三姑娘吃醋她真觉得有点跌份,她和萧显重算是才刚正式成亲,要是萧显重这个时候就在惦记别的女人了,她还吃什么醋,有这功夫还不如收拾东西早点走人,不然将来还有点烦呢。
再者,萧显重的表现挺好的,没有给那陈三姑娘一点可趁之机,还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帮着她一起给对方难看,对他这样知趣的举动她就该有点表示。
想着,她朝着他嘟了嘟嘴,给了他一点提示。
萧显重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时倒没发觉什么。
这个呆的,何素心下暗骂,轻声道:“我刚刚喝了的姜茶,好像有点辣。”
“辣?”
“嗯。”她嘟着嘴,微微仰起头,“你看是不是都辣红了。”
“是有一点红。”萧显重有点意会过来,却不知是不是他意会的那样。
不管是不是吧!他想,看着她樱红的唇,低头亲了下去,这是他这几日一直渴求的气息,终于又让他尝到了。
直亲得喘不过气来,何素才轻轻推开他,在他身上拍了一记。
“不辣吗?”她弯着眼眉问。
“不辣,甜的。”
“乱说。”她嗔怪道。
“许是我尝错了,我再品品……”
不待何素说什么,她的声音便让萧显重吞没了,周围只有下雪的声音还在响着,轻柔的像是谁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