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为着筹银子吵吵闹闹的,就是朱应俭安排住下的人家也有些担心主家会出不起银子,徐家还真没有备着这么多现银,幸好常风就在镇上,他听了风声就让他们假意卖田当东西,到他那里去拿银子。
徐氏算了一下账,发现得付近五百两银子出去,心下叹了一声,暗想,这倒是个来钱的好营生,新帝莫不是算准了这个才发了这兵役?
说起来,新帝倒也的确有这个意思。
尽管国内大大小小已经打了好几场仗,但是死伤并不大。
肃王那边跟周边驻扎的一些官兵都有些交情,他起兵后,他迅速占了两城,便是里应外合打下来的。后来他也碰上了几个硬茬子,他却也不直接猛攻,而是采用围困战术,若是没有军队来解围,没有补给这城迟早得降。
西北许多城镇并不相连,驻军也不多,驻军主要聚集在边塞七城,没有皇令不得擅离,这也给了肃王占领城镇的时机,待他一旦占领了通往边塞七城路径周边的城镇,七城没了补给,也收不到皇令,便不再是威胁。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准备用粮草跟边军谈条件,就是谈不拢也可以卖个交情。边军不能动,只能拉拢,塞外还有许多虎狼之国等着从大乾咬下一块肉来,要是边军没了缺少粮草,大乾就真的要乱了。
肃王这一路双方兵力损耗不多,庆王世子那一路却不一样。
庆王的封地除了汉族还有许多其他民族,那是大乾建国之初才占下来的地盘。第一代庆王到了这儿不久,便看中了一个蛮族女子,强纳了她为妾。不知是他年纪本就大了,还是那蛮族女子嫌他是个老不休用手段教训了,反正没过多久他就死在了床上。
第二任庆王便说是这女子下了毒,对当地有过不满的各族又进行了一番清洗,生怕擅长下毒的蛮夷对他下手。不过除了对蛮夷差点,他对治下百姓还是不错的,把当地治理得还算不错。可惜的是他也是个短命的,在位没多少年就去了,换成现任的庆王继位。
年少继位后,第三任庆王把地方上的事交给了他父亲挑出来的能吏,过着骄奢滛逸的生活。为了满足他的享乐,封地内的百姓日子苦不堪言,尤其是非汉族的百姓。
这次庆王世子调的兵丁就是以当地各族的青壮为主,沿途而上时也不怕损耗,凡是被他占下的城镇就会强征里面的男丁入伍,再狠狠地管教他们,让他们乖乖听命。
庆王军中又有许多人擅长使毒,使敌军死伤惨重。不过再怎么重,倒也没有到立刻征兵的地步,新帝现下最大的损失还是郭义带走的大军。
为了这事,他在宫中发了很大的脾气,还想拿郭家的亲族出气,不过最终忍了下来,心下是万般不愤。他的确在坐上皇位之后狂放了些,可他都已经是皇帝了,这不是很应该,为什么成了九五之尊他还得隐忍脾气,跟大臣讨价还价装好人,他们应该都怕他都乖乖听令才是。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现在局势于他不利,他也觉得这是先帝留下的江山国库空虚的缘故,只要朝中有了钱,粮草什么的自然也就有了,他手上又有这么多兵丁,又还可以再征,难道还怕占着一城之地的两个小小藩王。前人什么七王之乱、五王之乱,不都没有乱成,他有什么好怕的。
某次他在提到征兵时,底下就有个人给他提了用赎兵役的方式丰盈国库。
大乾赋税不高,这也是国库空虚的主要原因,新帝去年虽略调了税收,但先前年少收的税却不可能再问农户去讨。不高的赋税之下,农户手中定有些节余,让他们凭白掏出来的他们是不肯的,可若是跟性命相关呢?
新帝一听便觉得此计甚妙,还跟几个心腹大臣商量定多少赎兵役的银两好,最终定出了三十两。大乾前面数十年年岁都还不错,没有大的灾难,一户人家当拿得出三十两银子。他却不想想农户人家也是有许多花销了,手中有了余钱会修屋子会把饭食做得好些,这样算下来哪里存得住那么多钱。
他也没有想到天下拿不出三十两银子的人家何其多,这些人进了伍也是要吃饭的,他又要从哪里弄来钱粮养活他们?
时限一到,镇上的差役就到里湾村点人,对照着名册,五个官差一一点人,那些哭哭啼啼的一看就是准备送人入伍的,没有哭的神情看上去也不好受,到底是三十两银子,想来家里是砸锅卖铁才凑出了银子。
负责这一片的官差最先来的就是里湾村,原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住得这么偏一定很穷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想不到以钱抵役的人还很多。难不成如今种田的人家都这么有钱?几名官差暗暗猜测,到了下一个村子,面对全村半数以上的人痛哭时,他们才知道里湾村是特例。
里湾村去服役的总共三个人,柱子家没有人去,跟月儿玩得好的二芽家去了一个,就是二芽他爹。他家男丁多,又穷,一家人一商量就让留了后的男人出来抓阄,谁抓着就是谁的命。为了这个事二芽也没个笑模样,就是村里拿钱抵役的人,好一阵子都唉声叹气的,不知这日子要怎么过。
但是到了地里做活的日子,他们一个个也都下了地,该锄草锄草,该下肥下肥。女人们也开始往山上去,那些个野菜就算老了些味道不好,她们也摘了回来当饭吃。
何素就看到大山媳妇去山上挖了好几回野菜,听说柳婶最终拿出了十五两银子,张村长拿出了五两,剩下的钱他死活不给掏。她的二媳妇无法,只能当了一个手镯凑钱,之后对自家公爹颇有些不满。张村长也硬气,反正他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怕外面再传闲话,如今吃饭就去大儿媳妇家里,吃完还非要给钱。
算了算,他大约得吃上好几年,才能把五两银子补回去。
在村子这样的氛围下,何素家也跟着素了好几天,总不能大家都在苦熬,她一家人大鱼大肉的,这不是拉仇恨嘛。再者,她也买不到肉,镇上的气氛也很低迷,许多铺子都冷冷清清的,没有人上街买东西,猪肉摊更是直接关门了,也不知那些富户是不是跟她一样也是素着。
她也没有忍上几日,就偷偷上了一回山弄来了一只野兔,做的时候还不敢用油爆炒,只能清炖。
算起来里湾村的情况还算是好的,二十来户人家只去了三个人,其余地方都是一半以上的人家出人服兵役。不过反倒是这些出人的人家很快恢复了心情,该干什么干什么,日子似乎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有些人家人丁兴旺,出个人就当他是出门做长工去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赚个军功回来,想开了也就没再怎么挂心。
但是出钱的那些都是借了钱抵了兵役,村民们老实,最怕跟人借钱,一想到有外债心里是挠心挠肝的难受,很多人宁可去当了要紧东西也不愿意麻烦别人。为了还这个债,他们又开始琢磨赚钱的事,靠田里的产出是不成了,只能去外面多做工。
“徐家婶子,你女婿铺子里还缺人不?”
徐婶这天出门去地里拔草,已经不止一个人凑过来问这个话,顺便也帮她干了一会儿活,徐婶都被村里的弄得不好意思,不过这事她也做不得主,最后只能都挡了回去。
“不缺了,这兵荒马乱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这话说来也有几分在理,朝廷都开始抽兵役了,外面一定乱得很,做买卖的人怕是都没有什么心思了。她们没在徐婶这儿要到活,一个个又愁眉苦脸的回去了,徐婶怕后面还有人来,草草做完活就回了家。
徐伯正在院中修农具,见她进来了,抬眼看向她。
“今天回来的倒早。”
“总有人过来讨活做,我只能早点回来。”徐婶无奈说道,又朝内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问:“要不我去帮着问问?”
徐婶在里湾村里住了好几年,很喜欢村里的生活,这会儿见有些村民的日子实在难过,也有心帮一帮。徐伯眉头一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别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分不清身份。”
“我怎么就分不清身份了,我就是去问问。”
“别给主家找不自在。”
“我怎么就给人找不自在了,不过是帮着问一声,我也不累,也不用她辛苦。”
“什么叫不用她辛苦,难道夫人在此地能知道老爷在外面的情形?若夫人以为你这是承了人家的人情才来问的,是不是还得传信出去,这一来一回得费多少人力。”
徐婶被徐伯说得哑口无言,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不像徐伯经过事也懂得多。徐氏脾气好,又和善,相处久了她的胆子就大了,没有像先前这么怕她。徐伯却不同,他家尽管不算卖身给朱应俭,却是朱应俭救下的。朱应俭对他们恩同再造,他们自然得把他当成再生父母一般敬着努力报答。
徐伯还比徐婶想得深远,去年年底走的那批人,两人都知道是朱家本来的下人是跟着朱应俭出去做事了。徐婶觉得他们是帮着跑商,徐伯却不这么想,外面正要乱起来,做生意的不在家里猫着,还带着这么多人出去做什么,也不怕被人当成乱民。
除非……
深的他也不敢想,他家小儿子也在朱家做事,横竖跟定朱家,帮着把徐氏照顾好就是了。至于村里其他人的事,他家就算是真把人弄出去,也不能保证死活,别到时候还要被埋怨。这话他先前也跟徐婶说过,不过被村里人问上几句,她怕是已经忘了。
“要是夫人不方便,你不是要去镇上,不如你……”
徐伯知道徐婶也是个轴的,便虚应了几句,说:“知晓了,下次再说。”
徐婶却也知道徐伯是应付她,不过她多问几回,说不定他就真的去了。去问问又没什么,说不定主家也正缺人呢,她暗想。
隔几天,徐伯正好得去镇上一趟,他是撑着船去的,一天正好走个来回。徐婶送他到了岸口,还不忘跟他又提了找活的事,徐伯依旧敷衍地应着。等他天黑回到家,徐婶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还给他递了一碗热水。徐伯略一收拾便去了后院,把从镇上带来的信递了过去。
徐氏接过信没有马上拆开,问:“可还有什么消息?”
“说是朝廷知道郭大将军退守江南想要动兵,还说这次南方征的兵都归郭大将军管了。”
湖春县本就在江南,现在算是郭义守着的地方。正月初一朱应俭离开时,就跟徐氏说过,郭义此举会给江南带来动乱,但是很快会平定,就算真的乱起来,对里湾村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徐氏记着这话,见不久前村里来抽壮丁时还有些意外。
不是说江南已经在郭义的控制之下,怎么官府还会听命于朝廷?
郭义退守江南,掌握江南军权后,并没有动地方官员,只有几个不服于他想要想动手的,他才会还以颜色。这些被他处理的官员空出来的位置,很快会就会被他人举荐的当地能吏接任,这也给了官员警示。不过对于朝中的政令,郭义也没说让他们违抗,他还没有这个才能自己弄一套规矩,朱应俭也不打算走到明面上接管江南方面的政务。
事实上,在郭义退守江南之时,朝中的政令还是继续发往江南,里面还有警告当地官员不可附逆的旨意。郭义并不拦着他们来,甚至也不拦着他们带走一批不敢再呆在江南的官员。
官员接到政令,倒也没有明着跟郭义叫板,却也不敢跟他走得太近,至于朝中的新令,他们有的还是照办,有的却把一些没法完成的先放到一边,着重于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