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以死相告还是有点用的,大臣中有一些忠于先帝或者皇后一派人官员已经有所动摇,尤其是在看到朱家的下场后,他们的动摇得就更厉害了。这个时候二皇子若不能安抚百官,朝中大臣的阵营就会继续分裂。不过他又很难让百官都转投于他,就算皇后所控诉的罪名都是假的,但他逼死嫡母皇后是真的。
大乾重孝,一个孝行有亏的人怎么能坐上皇位。
虽是如此,二皇子却是眼下京城唯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秦老大人现在也是左右为难,二皇子他不看好,但是外面的藩王靠武力夺取皇位,他也觉得不合礼教。
现下跟他同样想法的官员不少,受这想法影响,处理公务时,他们不可避免地草草了事。不想有功,也不想落下错处,跟同朝不知底细的官员也不远不近的来往着,免得惹事。
秦家受朱家牵连,隐隐被朝臣孤立,秦老大人也没觉得气闷,反倒觉得在当前局势下有一个正当理由不跟任何一派走得近也好。
朱家在他不想来往的官员名单里排在首位,就是没有朱家父子下狱这事,他也不打算跟朱家走得太近,就像先前朱家继曾太夫人去世,他也只是让夫人去了一趟露个面就回来。
秦母是知道夫君谨慎的性子的,等他来后,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开口,等她好不容易找到勇气要开口时,秦父打断了她的话。
“我已经都知道了。婉儿在信上怎么说?”
婉儿是秦氏的小名,私下她的父母都是这般叫她。
“说是孩子还小,一时哭着想见我们,想让我们帮着想想办法。”
“也没提朱家的事。”
“倒是提到了女婿。”秦母说着把信递给了秦父。
秦父看了一眼,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女儿还是很聪明的,信里并没有为朱家的事叫屈,而是主要写了两个孩子的处境,还说他们想念外祖父,看得秦父也心疼起来,只是信上只提了一句的朱应勤的事还是让他心里的爱怜荡然无存。
秦母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看到秦父脸上的表情从心疼转为漠然时,就知道他不会出手。
“婉儿和两个孩子这次受苦了。”秦母叹道。
秦父点点头,说:“如今形势不明,二皇子又还恼恨着皇后,朱家先前跟皇后走得近,二皇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好在他还要烦京城以外的事,又因为亲家之死暂时收敛,不会再对朱家做什么。只要朱家安安份份的,等风声过了,说不定就好了。”
秦母出身大家,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妇人,听秦父这样说了之后,她原先心里的些许期盼也放下了。过一阵子就好了,想来朱家撑上半年总不会有问题的,她暗想。
一直等着娘家回信的秦氏,在等了三天后,隐约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娘家是不会来帮她了,她只能靠自己,可是她要怎么做?在朱家的这些年,她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夫君争气,有儿有女,婆婆也不会紧抓着中馈不放,妯娌更不敢来跟她相争,她都要忘记朝中风云变幻,稍有一点差错就可以令阖府遭殃。
想想不久前她还为朱府将会青云直上而沾沾自喜,现在她只求自己一家平安。
又过了一天,朱府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大理寺卿李廷亲自上门,来询问案情。
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外出采买的人那里听到的零星消息,只知道二皇子是现在京城中做主的人,估计是已经继位了。李廷既然能进来,定然是新帝同意的,可是有什么案情是需要问她这个妇人的,一想到隐隐传说被刑讯而亡的公爹,她就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但李寺卿亲自前来,她又不能不去。
李寺卿年过四十,生得瘦削,五官轮廓分明,一双微垂的眼像是藏着厉芒,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哪里懂什么刑狱,不过是擅长揣摩人心,能让事关公卿的案子办得顺应天意。萧国公的案子是如此,朱府的案子也是如此。
在很久以前,二皇子就将他收为己用,不然这次也不会是他来朱府。
坐在堂上,他喝着上等的碧螺春,打量了一眼朱府的摆设。真没看出来,一个濠州出身的土包子竟然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比他这个大理寺卿日子过得还好,看来朱老头生了一个不错的二儿子,也难怪二皇子会特意让他前来。
是的,他这次过来是受二皇子之命,令朱老夫人修书一封催朱二送粮食的。
去年二皇子抓着朱应俭的马脚让他送过一次粮食,可惜这事最终被不长眼的从中作梗不了了之。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去年那桩事是朱应俭的苦肉计,毕竟朱应俭在路上出事是真的,并不是朱应俭自己做的局。他会又想到朱应俭,也是为了粮食。四边战事将起,他有足够的兵力,却没有足够的粮食。在大位即将落在手中之时,他才知道这江山比没有他想的那般富庶,尤其是被去年的灾事影响,国库入不敷出。
他现在不知肃王和庆王有多少存粮,也不知道为了一口吃的,将来会不会有兵士临阵倒戈。为了摆脱窘境,他便又想到了朱家,确切地说想到朱二。
不管粮食生意是朱二一个人的还是朱家的,面上做主的总归是他,既然他去年能提供一船粮食,那再提供两船三船怕也不是难事。可是朱家出事后,朱应俭一直没有入京,二皇子派人去濠州寻他,派去的人却说他已经带着怀孕的妻子进京了。
他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是朱应俭故意避着不肯露面,如今他的父亲已死兄长还在狱中,难道他不想救他,也不顾他生母的死活?用几船粮食换回他的母亲,这买卖他应该觉得划算才是。
李寺卿也是被二皇子召到御书房才知道朱应俭竟有这样的本事,得了差事后,他马上就来了朱府。其实他早就想来了朱府探一探,只是碍于形势不好出手,想来朱家除了粮食,其余好东西也多得是,他拿个一两件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秦氏见过大人。”
朝廷对朱府的定罪还没有下来,秦氏也不算是犯妇,也不好再自称“臣妇”,只能以娘家的姓氏相称,希望李寺卿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不要对她太过为难。
李寺卿也不避讳,直直地看向秦氏,左右大堂大门开着,外面又有侍卫站着也不怕传出什么闲话来。李寺卿知道秦氏的父亲是礼部尚书,细一看父女俩还有几分相像。秦尚书是个胆小狡猾的,也不知他的女儿是不是随了他的性子。
“你们朱家所犯何罪,你都知道吗?”
“小妇人不知。”秦氏急忙说道。
“不知?”李寺卿把手中的杯子重重一放,如愿地看着秦氏轻颤一下,“朱参议都已经认罪了,你还说不知?”
“小妇人只是个妇道人家,只管家中内院之事,至于夫君和公爹在外面做了什么,小妇人又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脱罪?连坐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妇人知道。”秦氏白着一张脸说。
“知道就好。如今你的夫君在狱中也快要挨不住了,这事,你可知情?”
到底是结发夫妻,秦氏一听李寺卿这般说,猛地抬起头来,正好见李寺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她忽地想到,李寺卿今日到了府上不会只是为了跟她说家里的情况,怕是想从朱家或者她嘴里得到些什么。
“小妇人不知,还请大人开恩,我家夫君定是无辜的。”
“你都不知情,怎么就知道他是无辜的?”李寺卿好笑地问。
秦氏一噎,不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硬着头皮在李寺卿面前跪了下来,求道:“还请李大人指一条明路,还我家相公清白。”
她知道自己先示了弱就给了对方坐地起价的底气,但她又不知道自己除了示弱还能怎么办,朱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端着的。
李寺卿满意地摸了摸胡子,马上又板着脸看向她:“朱夫人莫要胡言,本官一向是秉公办事,若是朱大人是清白的,定然能安然回家。”
“有劳大人了。”秦氏谢道,心下惊疑不定,不知这李寺卿到底所图为何。
她以前听过关于李寺卿的的事迹,知道他办案无情,犯案者不论官职有多高,落到他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谁来讲情面都没用。
“对了,朱大人还有一个弟弟,怎么不见他进京来。”
李寺卿再开口时,秦氏还以为他总算要提到他这次来的关键了,可是他却提到了朱应俭,秦氏可不觉得自家小叔能有什么本事能让李寺卿惦念的,若是想要朱家的家产,也不用找朱应俭,她在狱中的夫君才算是现在朱家的掌家人。
她的公爹没了,她的夫君又是嫡长,朱家的家产自然得由朱应勤继承,她虽不知道数目,但从朱家这些年的花销来看,应该不少。莫不是这家业引来了李寺卿的垂涎,才有了今天这事?
秦氏的猜测虽不中,却也不远矣。
“小叔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派去送信的小厮无用,总是误事。”秦氏想了想答道。
“原来是因为小厮无用,不如本官派人帮你们跑一趟。”
“岂敢这般劳动大人。”
“倒也不算什么,只想从老夫人身上要一件信物,免得朱二爷见着派去的人不信,要是闹出什么误会来就不好了。”
“李大人真是思虑周全,小妇人这就去取。”秦氏说道起身欠了欠身,就朝后院而去。
外面春风正好,天高气清,她却无心多看,暗想,朱家的家业怕是要保不住了,只盼朱应俭在被找到前先把家里的产业藏上一部分。既然李寺卿前来是为了钱财,是不是说明,在他拿到钱财之前朱家人都是安全的。这样一想,秦氏的脚步不由缓了下来,可是一想到狱中的丈夫,她又不敢停留,快步朝着婆母的院里走去。
自从府里接到朱老大人的死讯后,朱老夫人就卧病在床。秦氏进了院中,见院里有些冷清清的,本该当值的一些丫头婆子都不见人影,屋里侍候朱老夫人的两个大丫头彩灵和彩婷倒是还在,见到秦氏来了两人马上起身行礼,眼底压着一丝意外。
秦氏这些天都不曾亲自过来问侯,只派身边的嬷嬷来问一句,怎么忽然就过来了,莫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情。
见过礼后,秦氏问了几句朱老夫人的病情,又说:“府里要派人去跟外面的二爷送信,想让他在外面想想办法,又怕外面乱糟糟的,派去的生面孔二爷不信,就想在老夫人这儿拿一件信物。你们都是老夫人跟前最体会的人,可知道有没有能拿来当信物的物件?”
彩灵和彩婷交换了一个眼神,彩灵便上前说道:“这……二爷倒是送了不少礼品给老夫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来当信物,要不等老夫人醒了问问她?”
“来不及了,你去取一件最得老夫人喜欢的来就是。”
彩灵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取了钥匙去开了老夫人的妆匣。老夫人的好东西有不少,这些她们这些丫头见过,大夫人却是不曾见过的。哪怕老夫人对管家的事没有跟大夫人怎么相争,到底还是觉得这个大儿媳妇不够贴心,有些好东西也不想让她知道。
秦氏知道每年老夫人生辰,朱应俭都会送母亲一件价值不菲的首饰,有时他从外面回京,若刚好遇着不错的东西也会买下来送给老夫人,至于她这个嫂子这里,朱应俭是不送的。这就是徐氏没有跟着进京的坏处,要是徐氏也在京城,朱应俭要是送什么给母亲,一般也会由徐氏出面,徐氏这一出面,少不得也得给她这个嫂子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