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五皇子虽身死,但灾还是要赈的,官府无粮可赈,就把目光放到了一些粮商身上。他也算是其中之一,之所以说“算是”,因为粮食买卖并不是朱家的生意,而是他私下经营起来了,在江南已经颇具规模,面上用的却不是他的名义。
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把这事露出来,但也通知了负责粮食生意的大掌柜,让他适当的给官府一个面子。
在他原来的打算中,若是五皇子赈灾实在筹不到粮食,他可以让大掌柜尽量帮忙,但现在五皇子身死局势不明,他宁可让这粮食用某个大善人的名义放出去,也不能交给官员让他们白得了名声。
他没想到二皇子不知怎么就查出了他暗中做粮食生意的事,从他手里讹了一船粮食。他吃了闷亏,假作同意了此事,把一条装满粮食的船给了二皇子,暗中却设计船只遇难,将上面的粮食又偷运了回去。为防二皇子把这事栽到他头上,他在江南的其他生意也故意让一个对家寻着机会受了影响,并以此为借口匆匆出京。
后来这个对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朱应俭也借着在回濠州的路上遇袭一事在家里静心“休养”了好一阵,免得招来二皇子的猜疑。
但是这猜疑也不是这么容易打消的,他现在担心二皇子会把这事安到朱家的头上,毕竟做大事总少不了粮草,他的粮食买卖也许在旁人看来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意而是整个朱家的。
京城,朱应俭的父亲朱老大人正坐在书房内一言不发。
在得知淑妃的死讯后,朱家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下人走动时皆放轻了脚步,也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碍了主子的眼。
朱老大人并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就像是为整个朱家守灵一般,但就是他也没法挣脱这压抑的气氛,挺着身子走出去打破现在的局面。
是他们小看了二皇子,皇后把二皇子软禁之后,他们以为能说动朝臣坐实二皇子谋逆的罪名,谁知附和者寥寥无几,甚至有大臣联合起来逼着皇后把二皇子放了出来。
他们原是想把皇上的死扣在二皇子头上,皇上忽然驾崩定然是有原因的,但是太医查了又查,还是看不出端倪,他们也不能请来仵作亵渎皇上的龙体,只能让这事草草收场。二皇子被放了出来,自然得在皇上灵前守灵,他生生在灵前哭昏了三次,赢得了朝中大臣的注目,还堪堪避过了一次刺杀。
金吾卫的将领追查之下,发现刺客跟皇后宫中的人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最后没有查到确切的证据,许多大臣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皇上忽然逝世,没有留下遗诏说明要传位于谁,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可与朝中大臣商议出人选,再写下懿旨公布继承人人选。皇后是绝对不肯下旨让二皇子如愿的,但是二皇子也不会就此罢休。毕竟这皇位已经如同他的囊中物,只是缺皇后一道懿旨走个过场。
大家都以为二皇子会跟皇后有所交涉,也没有人担忧淑妃母子的安危,毕竟这事主要还在皇后身上,可是小皇子就这么突然地溺死在了太平缸里。
没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小皇子是去更衣的,之后又去了后花院,照顾他的内侍知道他这几天守灵也累了,就让他出来活动一下筋骨,谁知一个不察,小皇子就不见了,找了许久才发现他在太平缸里。
为防圣上的灵堂失火,这几天太平缸里都装满了水,水缸有成年人的腰那么高,他一个小孩子是怎么进去的?当时照顾他的内侍为什么会没有发现?
原因如何,众说纷纭,还有人说是因为皇上太喜欢小皇子才把他带走了。
淑妃悲痛欲绝,知道小皇子死了,当即晕死过去。被太医救醒后,她变得异常沉默,整个人看着很不对劲。当天晚上,她就吞金自杀了。
淑妃自尽的事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内,世间许多女子知道独子身亡会起轻生的念头。大臣也没有过多惋惜,他们更多的还是想着小皇子溺亡的事。
也许天下间会为淑妃之死肝肠寸断的,只会她的母亲了。
“太爷,不好了,老太夫人自尽了。”朱府的管家一脸凝重地站在书房外说道。
朱老大人微颤了一下,沉眉看向门口,良久地站起身来,朝着继母住的院子去。会嫁入当时并不显的朱家当继夫人的,也不会是多显赫的人家,幸好他的继母不是拎不清的性子,对朱家子孙也的确不错,朱老大人听闻她自尽还是为她叹息了一声。
走到院前,他看到自己的长子也赶了过来,见过礼后,朱应勤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袖,凑到了父亲的耳边。
“此时是不是应该上书丁忧?”
朱老大人点了点头,他们正好借此事从现在的乱局中脱身,且他的继母是自尽算是横死,根据礼法,他作为人子得守孝五年,他的儿子得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局势如何他不好预测,至少朱家算是逃过了一劫。
只是身入这乱局想要脱身又岂是这么容易的。朱老大人上表丁忧后,在得到批复之前被皇后召见。他有些忐忑地进了宫,不敢看向高座之上目光幽深的女子。她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因为被皇上猜忌,在深宫中过得战战兢兢。
她容忍了皇上宠爱的一个个嫔妃,由着她们趾高气扬,也看着她们容貌凋零、郁郁寡欢。她们能靠的只有她们的容貌,她却有一个好儿子。她的儿子是太子,是未来的君王。只是现在她的儿子没了,害她儿子的仇人却在。
这一年多的时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当然可以像淑妃一样一死了之,但是她不能,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可是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所有布置都形同虚设,那些本来站在她这边的官员,如今也变得摇摆不定,里面竟还有五皇子的外家。
当她听说朱家上表丁忧时,就知道连朱家人也靠不住了。
他们都走了,去顾他们的家族门楣,留下她这个孤老婆子苦苦撑着现在这局面。她瘦削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只是这笑未达眼底。
“听闻继太夫人过世了,朱大人还请节哀。”
淡淡的话言飘了过来,让朱老大人不禁背上一寒,他恭敬地跪着,语带悲切地说:“家母听闻淑妃娘娘过世,悲痛万分。也是微臣不孝,没有及时发觉,不然她老人家也不会走。”
皇后动了动嘴角,想勾起一抹冷笑,最终这笑却收了起来。
“本宫召朱大人前来,是因为本宫已经拟好了懿旨,想请朱大人参详参详。”
“这……”朱老大夫惊疑不定,皇后先前明明拒绝写下懿旨同意二皇子继承,怎么会忽然又答应了?这懿旨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当着皇后的面,他作臣下的也不好拒绝,只得跪着接过内侍递来的懿旨。打开一看,只上面“谋害君父、残杀皇弟”这几个字,就让朱老大人心惊肉跳,这哪里是什么属意二皇子继承皇位的懿旨,分明是召藩王除逆的檄文。
“皇后娘娘三思啊,这会动摇大乾江山,让天下百姓陷入战火。”朱老大人马上俯身跪求。
就算他也做过不切实际的梦,但他所想到的手段也不过是动朝中二皇子派势力中的几个人,不会引起大范围的动荡。说到底,他就是一个文人,骨子里有极人臣的私欲也刻着家国天下,这也是他们没法压制二皇子一派的原因。
“大乾江山……”皇后娘娘重复着这四个字。
朱老大人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冷冽,忽地想到皇后的家族魏家被皇上打压的事。为防外戚做大,皇上在朝堂上不给魏家一点面子,原本还算过得去的世家,现在却连三流世家都不如,京城中多少人看魏家的笑话。
皇后深知其中原由,多年来只能忍耐,想不到忍到后面却是这样的结果。想想她越来越懦弱的父兄,还有被养成纨绔的子侄,她忽地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在写完懿旨之后,有一瞬竟然觉得很是轻松,什么大乾什么魏家,与她又有何干,她只要好好出了胸口的恶气即可。
她忍了一辈子,现在已经不想忍了。
“朱大人既然觉得这道懿旨不妥,就先回去吧。”皇后忽然说。
朱老大人惊疑不定,不知皇后是真的打算收回旨意,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行过礼,他便退出了殿内,在转身之际微微抬头,看到的是皇后沉静的表情。
女人呀,朱老大人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并不知道等他走后,宫中的内侍卷好懿旨将它交给了藏在柱子后面的另一个人,那人拿了懿旨朝皇后行了一礼很快就消失在宫殿之中。皇后动了动嘴角,望着空荡荡的宫殿,终是笑不出来。
“你说皇后下了一道懿旨?”
灵堂之前,正在烧纸的二皇子听到内侍的话后略一皱眉。
皇后宫中有二皇子安插的人手,早前她探得皇后跟她身边的女官似在密谋什么,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旨意”二字。寻着机会,她偷偷潜入殿内,发现皇后的凤印动过,空白的懿旨也少了。她知道事情不对,马上把消息传了过来。
也不知那老婆子还想搞什么鬼,二皇子阴狠地想,见有人进来上香,马上又换上了悲切的表情,好像刚刚目露狠毒的人不是他一般。
等哭灵的大臣离开后,二皇子想了想直接去了皇后的寝宫,反正两人已经撕破了脸,有些话大可当面说。
“二殿下,二殿下……”
随着一阵喧闹声,二皇子大摇大摆地走到皇后的寝宫之中。皇后正在用膳,朝拦得并不尽心的内侍摆了摆手,她淡淡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低头继续喝着她的米粥。
“母后。”二皇子懒懒行了一礼,看到皇后也没有应,也不以为意。“正好皇儿还没有用膳,来人,准备碗筷。”
皇后身边的女官微一皱眉,抬眼看向皇后,见皇后不曾开口,也不敢做主。倒是跟着二皇子来的内侍朝外面吩咐了下去,宫中自有那趋炎附势的马上下去准备,还为二皇子搬来椅子。
二皇子落了座,看着皇后依旧气定神闲地在喝粥。
“母后莫不是觉得写下了对我不利的懿旨就对能阻止我坐上皇位了?”
送碗筷过来的人在门口一顿,二皇子身边的人瞧见了不屑地轻哼一声,接过碗筷恭敬地递给了二皇子。这时,皇后已经放下了汤勺,她身边的女官马上送了上湿热的帕子给皇后擦手。皇后原本冰冷的目光,在擦过手之后又归于淡漠。
“是不是的,你将来就知道了。”
“看来母后很有自信。”二皇子冷笑着说。
“整座宫城都已经把你视为未来的主子,本宫是否自信还重要吗?”
“说的也是。要是母后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太子弟弟也就不会死了。”
“你……”皇后目光一厉,旋即冷笑道:“至少比早死的张氏要好。”
张氏是二皇子的生母,曾经是万人羡慕的太子妃,后来因张氏一族为还是太子的皇上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被先帝治罪,张氏一族也因此一蹶不振。皇后提到张氏,脸上的笑又浓了一分。
张氏也好、魏氏也罢,难道天下氏族就是原氏一族的垫脚石吗?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为那冷心冷肝的人守着他的江山。
听到皇后提到了张氏,二皇子的脸也沉了下来。
“要不是你使手段,我的母亲怎么会郁郁而终!”
“要怪就怪她害了你庶出的兄长,皇上尽管对他的兄弟不留情面,对他的儿子却爱惜得很,哪怕是他看不上的庶子,也不是一个女人说动就能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