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
“来,嬷嬷先带你回去洗手,再换身衣服,就能吃香喷喷的芝麻馅汤圆了。”
孩子开心地点点头,又看到自家爷爷坐在边上没动,连忙过去说:“祖父,吃汤圆。”
“你先去,祖父一会儿洗了手再去。”
孩子懵懂地点点头,便跟嬷嬷走了。
朱应俭到时,正好听到嬷嬷哄孩子的话语,想想家中怀胎八月的徐氏,再想想朱氏一族其他孩子,他走向花园的脚步很是沉重。
“贤侄,来,尝尝我新买的茶叶。”
朱族长爱喝茶,尤其喜欢买那些新出的茶尝尝味道,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朱应俭送他的铁观音,听说上供的都比不上朱应俭送的。
见过礼后,朱应俭便端起朱族长给他倒的茶朝朱族长看了一眼,朱族长知意,摒退了下人,见朱应俭浅尝一口后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品评一二,便知道事情不大好。
“皇上驾崩了,消息过不了几日就会传回来。父兄如今跟皇后站在了一块儿,看他们的意思,是想扶九皇子上位。”
“九皇子?”
这位朱淑妃所出的九皇子好像跟他的孙儿一般大,想想刚刚还在挖土的孙儿,朱族长不由得皱眉。
“有几成把握。”
朱应俭微一摇头,却也不好把话说死。
“还不知,皇上驾崩得太突然,许多事都不好说,端看皇后跟二皇子哪个厉害了。”
朝中的事,朱族长自知没有朱应俭想得明白,便直接问:“可要我们做什么?”
朱应俭还是摇头,说:“父兄那边并没有传信,依我个人的意思,现在还在正月,皇上驾崩的消息也没有传到濠州,若是家里还有没有走完的亲戚,还可以再走一走。”
朱族长一听就明白了朱应俭的意思,这是想让他说服族里的子弟出去避祸。夺嫡的凶险,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事成朱家自然一跃成为一流世家,显赫无比;可若是失败了呢,抄家灭门夷族,这都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朱应俭刚刚说没有收到父兄来信,朱族长眼皮一跳,这么要紧的事,京中的两位难道没替族里想过?幸好眼前这位想到了。
“倒是的确还有亲戚没有走完。”朱族长说道,知道就是要走亲戚,全族的人都走了却是不能的,还得有所取舍。一想到这些,朱族长心情沉重了起来。
“马上就要开春了,我也有几处风光不错的别苑,要是族里有人想去小住也是可以的。”
朱族长点头,他正不知族里这么些人要怎么安排,总不能真让他们去走亲戚。要是事情到了最坏的结果,亲戚家也不一定靠得住。一想到朱应俭早有准备,朱族长心下又感慨了一句。
朱应俭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了,朱族长知道他一定有很多事要处理,也没有挽留。
走到前厅,朱应俭正好遇到朱族长的儿子、堂兄朱应由。两下见礼后,朱应由开口留他用饭,却被朱应俭找了一个理由推了。朱应由也没有勉强,他知道每次自家堂弟过来父亲肯定会留饭,这次朱应俭没有留下来定是有了其他的事,他现在开口也不过是虚留一句罢了。
看了一眼天色,他问了下人父亲的位置,转身去了花园。
“父亲,”朱应由本想问朱应俭过来的事情,刚巧院中起了一阵风,朱应由也就换了话头,“日落了,院子里起了风,父亲还是回屋喝茶吧。”
朱族长点头,看向自己的长子。他这长子前些年中了举人,因他的文章火候未到,这些年没有继续科考,而是在家里苦读,他原是想下一次会试送他去京城参加,现在怕是不能了。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朱应由见父亲沉默不语,不由问道。
朱族长想了想,把京中的事说了出来。朱应由一听,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了上来,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不然也不会考中举人后一直在家里苦读而不是勉强去考取进士。
“应俭是来劝父亲帮忙的?”他沉声问,深知父亲对朱应俭一向赞赏有加,生怕父亲被说动了,连忙劝道:“父亲,你要三思呀……”
“还用你说。”朱族长噎住了儿子的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自家儿子其他都好,平时也稳得住,就是遇事的时候会有些毛燥,到底是经事还不多。但一想到朱应俭年纪比朱应由年纪小却思虑周详,他看自家儿子就不顺眼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应俭这次来是想我出面让族里的一些人先去外面避避,以防万一。”
“这……”朱应由想了想,赞同地点头,“这倒也是。他家谋划这些大的事,是得替族里也想着一些。”
“这怕是应俭的主意,京中……哪里还想得到我们这些穷亲戚。”朱族长冷笑道。
朱应由皱了皱眉,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半响才问:“父亲打算让哪些人出去?”
“看各家的打算吧。你和磊儿是得走的,若有个万一,将来族里的事,你得担起来。”
朱应由一听,不由一惊,问:“父亲,你不走?”
“我乃一族之长,怎么能走?要是这么慌里慌张都走了,将来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呢。”
“父亲不走,儿子也不走。”朱应由马上说道。
“别说傻话。让人去请五服内各家的家主和长辈过来,我们先通个气。”
“是,父亲。”朱应由老实应道,有些不甘愿地看了朱族长一眼,显然还为朱族长刚刚说要留下的事耿耿于怀。
朱族长无奈,一时却也顾不上劝他。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朱应由是准备科举出仕的,次子性子跳脱,现在正在朱应俭手下当掌柜。两人都已经成亲,也都有了孩子,其他人家的情况也差不多,细算了算,这些人家一共有百来口人,要是都走了,难免被人看出端倪。
他也是得留下的,如他所说,他是一族之长,若是他忽然走了,族里剩下的人怎么办。
除了像他这样不得不留下,还有一些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离开。
“皇后出身魏氏,又养育了曾经的太子,手里应该有不少人手。老大人跟朝中众臣关系又一向不错,许多人也肯卖他的面子,两人联手,也未必压不住二皇子。”有人说道。
魏家如今的家底如何,远在濠州乡下的众人哪里能知道,他们只当是魏家依旧显赫。加上当初太子身后有一大批追随者,这些人总不会都跑到二皇子座下。有这样的人手,为什么不能跟二皇子拼上一拼。要是事成了,朱氏一族可就不一样了。
说这些话的人都是这些年想要借朱家的名头出去占便宜,却被朱族长压着的人,他们眼里若能看到风险和隐患,他也就不用这些辛苦了。
“是走是留全凭自愿,只一样,这事绝不可泄漏出去,就是枕边人也不能多说。”朱族长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尤其是几个管不住嘴的。
他们被盯得心里发毛,连忙应了一声,“是。”
此事事关重大,他们就是门上再没有把门,也知道什么事是绝对不能说的。
“想要暂时离开的人,若是没有去处,再来找我,我让应俭想想办法。”
众人点头,又商量了许久,他们过来时本就是晚饭时分,朱族长也就留了他们在家里用饭,让厨房也是好一顿忙乱。有几人喝了酒后,面上带着喜色,像是心中不曾有过担忧一般,朱族长无奈地敛了神情,倒不知是他忧心太过,还是他们心太大。
同样的夜里,北方甘州肃王府内,肃王正跟手下的幕僚商讨今后的行动。
肃王五十出头,生得方正,眼眉跟已故的皇上有几分相似,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兄弟,总归会有些相像的地方。只是长年住在这苦寒之地,他的发间早就染了风霜,若是跟皇上站在一块,一时竟看不出他比皇上还要小上十三岁。
他的眼中闪烁着光,嘴角蔓延开的欢喜感染了屋里其他人,他们当然也是欢喜的。能跟在肃王麾下效力,还能看到事成的曙光,他们怎么能够不欢喜。
甘州是肃王的封地,作为曾经备受先帝宠爱的皇子,肃王又岂能甘心一辈子呆在这个荒芜冷清之地。
那时是他败了,可他未必就会败上一辈子,那个位置他若是今生不去坐上一坐,就是死了也不甘愿。幸好,上天怜他,给了他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皇帝的几个儿子自相残杀,剩下的那一个瞧着也不怎么像样,这大位他不坐谁坐?
看到坐在他下首的两个皇子,两人一文一武,皆被教养得出类拔萃,跟皇帝的几个儿子相比,不知要好上多少。可惜为了不引起皇上的注意,两人不得不低调度日,就是有出众之举也得刻意瞒着。
“世子对此事怎么看好?”肃王看向自己的嫡长子原朝璃问道。
这位被外界传说身体羸弱的肃王世子此时正面色红润地端坐着,听到父王回话,他想了想便垂首谦逊答道:“儿臣觉得,此事当从皇后娘娘那儿入手。想来父王运筹帷幄,一定早有打算了。”
肃王大笑,说道:“你这孩子,什么话都藏着。”
“不敢在父皇跟前卖弄。”
几个幕僚见机也夸赞几句,就连二公子也称赞了哥哥。众人一直在书房聊到深夜,肃王又私下跟两位儿子嘱咐了一些话,待所有人都离开时,天边已现鱼肚白。肃王站在檐下,望着天边几颗星子,一时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心下竟有几分寂寥。
他的兄弟都不在了,再没有人挡在他前面,人生在世,终会有这样的一天,只不知他站在这儿又是挡在了谁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