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百家讲坛,阎崇年有关熊廷弼的“传首九边”一讲中,言之凿凿地道“县宰王尔玉,将熊廷弼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两件衣服脱了以后,杖四十板。【】”
但考之《明史》原文,史有明载:“江夏知县王尔玉责廷弼子貂裘珍玩,不获,将挞之。其长子兆珪自刭死,兆珪母称冤。尔玉去其两婢衣,挞之四十。远近莫不嗟愤。”阎说大谬矣。
且,县宰名,数字二,扒衣服,四十板,这些细节一丝不错,可见阎绝非没有读过此传。而阎于此后背诵了《明史》熊廷弼传的一段原文,也证明了他非但读过,且烂熟于胸。如是,则此处之谬误,益值玩味也。
国学今真索隐微,登坛信口演玄机。
将妻作母休多问,两婢衣犹两件衣。
国士论——我所理解的杨戬
这篇文,是基于宝莲灯的衍生。但每当看见用善良这个词来形容杨戬时,我也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样的一个人,和善良有关么?这个人物并不完美,他的所作所为,也并非都什么造福众生,大公无私之类,但偏偏,又有着极吸引人的独特气度。
善良是善良者的墓志铭,真正的善,纯粹如水,容不得一丝杂质,但自然便有着各种的掣肘。佛门有云慈悲出祸害,善良有时反而会令人难以取舍,忘记了自己真正的目标,斤斤计较于一时的恩怨伤害,清醒和对全局的掌控,对真正的善良来说,永远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奢念。
杨戬却不一样,他的悲剧只在于他太过清醒,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待别人。每一步,他都明白这一步的代价与收获,而所追求的最后目标,更是了然与心,不会因为一时的得失而改变。
他一生的意义就在于守护,他太过了解他重视的那些人,了解他们的所欲所求。是以一旦下定决心,随之而来的就必然是霹雳手段,帮着他们直达愿望的终点。至于那过程会付出多少,则不会在他的考虑之内,他不是将过程当成结果的无知之辈,更没有拖泥带水的妇人之仁,国士的胸襟,只为信念而坚守。
隐忍坚忍,为达目标不择手段,那才是杨戬,也只能是杨戬,绝不会是别的什么人。要将这些和善良划上等号,对我来说,无疑会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在我看来,杨戬理所当然会重视权势,但这种重视,不是为了什么造福三界的大业,更不是他自身最终的追求。重视,只是因为他太清楚,除了强横的实力,公正只是任人涂抹的白纸,是与非的界限,从来只是强者书写的神话。换句话说,权势是工具,并非他的终点目标,不能倒果为因。否则,如何解释昆仑山下坦然地面对死亡?一切犹在掌控之中,此时的求死之心,与重视权势造福三界毫无关系。
死亡,对他来说也和权势一样,如果达到目标必须以死亡为代价,那么分毫不会犹豫,但是,如果因为内疚,就太过荒唐了,因内疚求死的只会是肥皂剧里的小儿女,不可能是杨戬这样的人物。
昆仑山下的杨戬,有没有他求死的理由?有,而且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目标,守护。我从不认为修改天条造福三界会是他最高的追求,那也只是化城,绝非宝所,与他逼迫沉香,杀龙四等等行径一样,是为了目的的不择手段而已。
至于众人的不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并不觉得,如果他们能看出蛛丝马迹会是什么好事。要知道,天廷,或许在一些人心中,就是无能与昏庸的代名词。但这样的一个天廷,还能维持千万年的统治不动摇,令杨戬这样的人物,都俯首称臣,无宁太过荒诞了?表象不等于真实,深究下去,天廷的背后,绝不会那么简单,制约与平衡肯定无所不在,以至于后期,独揽了司法与治军大权的显圣真君,也决计不能独断专行,触动天规与律法。
臣强则主弱,重臣权柄在握,君王便成了他们手中的棋子,任意摆布。杨戬从来就不是那种唯君命是从的顺臣,他不能随心所欲的唯一理由,也只能是天廷的棋局里,他手中握住的底牌,并不足以构成他达到目标的资本。而且,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shi身,欲成大事,如果连三圣母沉香百花哪吒这一干人等都瞒不过去,这样的一个杨戬,又有什么资格来在天廷的变幻风云里对奕并步步预见先机呢?
退而言之,杨戬的能力,也是我对天廷相关看法的明确佐论。以他的能力逆推,三界之内,能与他比肩者寥寥无己,尤其是后期,重捡法力的沉香,被逼反了的猴子,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哪吒,这些人加上杨戬自己,那几乎是三界无敌的组合。但是,这样的强势,仍不足以和天廷正面对抗,那个天廷,那两个高高在上,似乎一无是处的玉帝王母,断乎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平常,也是极显而易见的事了。
面对这样的一个天廷,以无间为手段,达成一切目的,然后再揭开底牌,等着众人英雄式的崇拜,大家都皆大欢喜,团团圆圆,那种最后的结局,实在是太天真也太过荒诞。没有一个在上位者能容忍这样的下属,没有一个君王有胸襟让这样的臣子继续存在下去。杨戬本身也是权力场上的一员,这些游戏规则,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所以只能隐忍,只能固守着所有的秘密,哪怕自己所有的行径,都会成为死亡之路上坚实的基石。
回过头来,说一说我对于杨戬这个人物的理解。我一直坚持说,亲情,守护,那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是他一生心力之所系,而造福三界云云,不过是空洞的口号,客观上就算达到,也从不是他的最终追求。
若他真可以狠下心来对付亲人,以获得更大的收获,那么就不会有宝莲灯故事的发生,只要让刘氏父子重入轮回,毁去这两人这一世生存的权利,此后所有的付出与痛楚,就完全不会有存在的余地了。
改天条,是为了守护,为了亲人,这一点极为重要,不能将达于目标的途径,当成了目标本身。
修改天条的焦点,是在于仙凡不能通婚。但这一天条是否就真的是十恶不赦,为祸三界呢?未必。甚至,它也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王母的一些观点,平心而论,很有道理。yu望的开启,往往从小而大,最后不可收拾。而任由yu望放纵无休,就更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律法本身,便是维护秩序,杜绝可能产生的种种弊端。仙凡通婚,仙人的寿命可以无休无止,而凡人却不过一世。真爱固然伟大,但永恒与一世之间,如何取舍?藉此名誉,是否就可以认定有爱便有正义,进而心安理得?
譬如织女嫁与牛郎,滞于下界不肯回天廷。男耕女织,夫唱妇和,美满固然美满矣,但她自身的职责呢?因一己之私而渎职,就全无过错了?如是,更重要职位上的仙人,也循此前例,只顾着自己的真爱,守着自己的小家,全不过问因此带来的失职会造成何等后果,那么,三界的存在,又将以何为保障?
更何况,仙人并不能完全割断情六欲,放纵了情之一欲,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更多的yu望,比如,无法认命地对待爱人的生老病死,点化爱人爱子平步青云,登天升仙,那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了。看看后来的沉香掀翻十八层地狱,而且没有受到他亲人朋友的一句责难,就知这种担心决不是无的放矢。
人,总会因亲近而选择对错的标准,欲望之放纵,如果与切身利益有关,那么在利益相同的那一群人眼中,就会选择性失明,只见其利,不见其弊。
由此可见,天条或许有不尽人情不够完善的地方,但却决不是沉香等人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以为所有的罪恶,都是因这天条而来。将一切过错归之于律法,那原本便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改天条,只是杨戬达成目标的手段——看重执守着的血缘之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一个司法天神,才是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被人为拨高了的空洞标本。所以在我看来,就传统文化的思筹而言,杨戬的行事更近于法家,讲究手段,在通往既定目标的道路上冷酷寡恩,不惜一切。同时,他又不能和人间的君王划上任何形式的等号——有朋友曾说二哥象王者,博爱众生,这个意见,我也怎么也接受不了。不错,强势果敢,感情深沉,他性格中确有这些特点,但那与君王无关,更与博爱之心无关,相反,以君王拟之于杨戬,非但不是赞颂,而是一种贬低。
杨戬是无双的国士,却不会是王者。王者统筹一切,将利益置于首位,唐太宗造福天下,开一代贞观之治,也无非天下是他的私产。却唯有国士,才会将信念视为此生的最重。世人皆欲杀又如何?心力之所系,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其犹未悔。
天下公义,并非一成不变,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孰知其对错?而对信念的坚守,却是国士之所以堪称国士的理由。夷齐饿死首阳,并非不知纣之不仁,并非不知周之可取而代之。然则,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信念的坚持,使得自己的生命,也可以心甘情愿地化为祭品。易水萧萧,西行入秦,非不知此去永难回头,再也无从燕市放歌,击筑而乐了,同样,为了信念的坚持,却宁愿堵死一切的退路,不容自己有丝毫的犹豫徘徊。
只为那一份执着,便不惜以身相殉,造福众生也好,不造福众人也好,那都不复重要,心之所安,虽死无悔,千百年后,仍能令人心折不已,为之动容。
但问目的,不问手段,不求人知,必要时,连自己都可以从容地牺牲了去,只求信念可以达成,关爱的人可以平安喜乐。但能如是,生亦何求,死亦何苦?
唯其如此,杨戬的固执和偏激,更显出他的孤傲性情。残缺往往是一种大美,温吐水般的温文尔雅,永远比不了激越的霸道强横。固然道家讲究反朴归真,但是,那种执着于质朴的简陋,其实也是剑走偏锋的一种,中庸者,只能是儒学的代名词。
这种只属于国士的惨烈,这种法家独有的残酷的霹雳手段,对人如是,对己也是如是。所以,选择了目标,便再不容自己有退后的余地,那才是真实的杨戬,有如一柄凛然生威的寒刃,森冷偏激,守护着他所看重的那一片天地,强横高傲,为了目的,不惜一肩担尽古今愁。
若将他的这些性情割裂了去,转而安置上博爱之类空洞的名词,那么杨戬也就再不是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