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衍圣公夺爵遭遇了空前的反对,无数人跑到孔庙甚至宫门外伏地大哭,群臣也反复上言,要尊重孔圣人云云,汪舜华懒得理会,你们要跪就跪吧。
养闲人没什么,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想吃饭砸锅,扛着红旗反红旗,就别怪老娘翻脸无情!
刚接见完贡生,就接到隐帝魏德妃去世的消息,后事还在安排,就得到了秦王妃王氏去世的消息。秦王还是没有嫡子,不过已经确定了世袭,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后事有点难办:秦王已经回到西安了,秦王妃也死在西安,但是现在都知道几年内宗室就要回京,秦王现在活蹦乱跳的,没准还能再活二十年。这也意味着,如果把秦王妃葬在西安,将来就没办法和秦王合葬。
毕竟是结发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否则孤零零的,多没意思。因此秦王上表,想扶王妃灵柩到北京安葬。
汪舜华准了,命工部准备后事。秦王系的埋骨地是早就定好了的,因此,这边扶着王妃灵柩进京,那边坟也挖好了。秦王痛哭了一场,就搬到十王府了——王府正在加紧时间施工,预计年底可以入住。
修房子对工部来说不算大事,毕竟只是府第,不需要王城等一系列大规模高规格的配套工程。去年底,襄王瞻墡、岷王徽煣和刚刚守完孝接受册封的鲁王泰堪就搬了新家。
汪舜华带着襄王等亲自去看了一遭,都表示满意。
亲王们很满意,地方虽然小点,但是热闹。以前真的是画地为牢,现在不仅可以走亲戚,还可以办差事,怎么也比猫在家当死肥宅强。汪舜华和朝廷也很高兴,毕竟建一座王府和以前建王城少的事不是一星半点,就算加上十万开府银子都要节省一点;尤其这几位都是有实力的亲王,他们消停了,朝廷也就安心不少。
考虑到搬家兴师动众的,汪舜华特别下旨,各赐了一万银子。
今年开始动工兴建荣王见泓、沂王见深、德王见清、瑞王申鈘、沈王的王府,预计也是年底搬家,现在加了一个秦王府,多调点人来就行,不费事。
成安伯郭昂去世,后事要办;刑部左侍郎王恕的父亲去世,他恳求提前给诰命,准了;体仁阁大学士姚夔想回乡祭祖,也要准。
但真正的重磅消息是,正一嗣教大真人张元吉被拿问。
建极十二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年份,这一年,儒家的招牌衍圣公孔弘绪东窗事发,道家的代表大真人张元吉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和孔弘绪一样,张元吉前半生是喜剧,只是谁也没有猜到结局。
张元吉字孟阳、号太和,是正一派第四十六代嗣汉大真人,自幼明敏绝人,读书过目不忘,诗词绝尘,读者莫不奇之。
景帝宠信道教,自然对这位根正苗红的道家传人另眼相看。元吉和孔弘绪一样,父亲早死,是祖母养大的,朝廷屡次加恩,名号一长串,不比皇帝的谥号少几个字。
但就是这么个才子,性格凶狠,僭越逾制,抢掠民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甚至杀害四十余人。历史上案发后在牢里呆了两年,夤缘免死,杖一百,充军甘肃,不久上书说老娘年迈,希望回家奉养,宪宗也就准了——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时真不是那么回事。
——历史上张元吉是在成化五年四月初五被押送至京,比孔弘绪晚半个月。这回也差不多,毕竟张家在当地还是有相当势力的,直到被族人告发。
汪舜华自然大怒,下旨现将元吉和同党押解到北京,然后让刑部派人去查证——张家不是孔家,读书人没那么多顾虑,老老实实的查,老老实实的报。因为破事太多,去年底才查完,回京禀告。
汪舜华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了:“没想到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混账!”
——当然震怒之余,又有点纠结:刚刚才收拾了孔弘绪,又来收拾张元吉,朝臣会怎么看,百姓会怎么想?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关键此前已经收拾了宗室、勋贵和太监!可以说,面上的政治势力,都被犁了一遍!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百官廷议。刚刚才为孔弘绪争得头破血流的文官们这回哑口了——张元吉犯的事并不比孔弘绪严重多少。张元吉该杀,孔弘绪是不是也该死?张家的爵位不能保,孔家的爵位是不是也该停?
但停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刑部官员都没有顾虑,百官更没有任何后顾之忧,都认为应该千刀万剐!程信认为应该停袭,去真人号。
汪舜华很认真的和群臣商量了几次,决定赐张元吉自尽,算是给道家一点面子;爵位也要停,毕竟衍圣公的爵位都保不住,真人号自然也不能留,反正朝廷有的是管宗教的职能部门,没必要寄望于哪一家。尤其以后对道士们要严格限制,当然和尚们也不例外——不事生产,大量占有人口土地,甚至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着实可恶!——别不相信,历朝都有这种事,包括少林寺在内。此前儒生们就抓了不少这种五毒俱全的花和尚,砍了一批,又放了一大批回家,这回正式提出来,在政治和经济上要严格限制,方外之地不是法外之地,佛祖道祖也得按照大明律来!
既然汪太后下定了决心,群臣自然会见机行事。
程信就提出:“按照当年太祖皇帝的规定,各省府县对境内庙宇道观进行彻底排查,年龄不合适、有各种前科的一律发回还俗。”
李贤也认为:“应照太祖皇帝的例,令天下僧道明年春赴京考试给牒,不通经典者黜之。”
章纶更狠:“以后每三年举行一次考试,考过了才能给牒。”
汪舜华点头:“就这样吧,地方时间是武会试结束后的三月,中央的考试就放在八月。”
办理这些事的有专门管理宗教的部门。早在洪武十五年,就设立了僧录司、道录司。
当然,这样大规模高级别的考试,僧录司、道录司那几只小猫肯定搞不定,还是要由礼部牵头办理;考虑到现有僧道人数实在太多,只有各省府县先考,通过省考后推荐到北京参加考试的各地人数不能超过定制。
还不能到此为止。儒生们之所以吵闹,无非就是想扶持正道,这也正合汪舜华心意——主要是这些都是不事生产的闲人,对朝廷没有什么贡献。按照两个有关部门报上来的数据,如今天下僧侣,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而按照祖制,僧不过三万七千九十余名。
章纶不无愤慨地说控诉:“创修寺观遍于天下,妄造经典多于儒书!”
汪舜华皱紧了眉头,很自然的同意加强对僧尼的管理,除了严把入口关,还要强化日常监管,僧尼道士犯奸,在原来杖九十、还俗的基础上,还要于本寺观庵院门首枷号一个月;此外还规定,如果有妇女到寺观出游,需拿送官府,并逮捕其丈夫,都处以枷号一个月之刑;僧道勾引他人妻女离家通奸,借机逃走或者诓骗财物的,发边远卫充军;妇人勾引其他妇女到寺观的,妇人及其丈夫枷号三个月;知情的主持也同样治罪;更重要的是经济上从严管控。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当和尚,无非就是因为可以免交赋税。以后不行,天下的寺院道观都要上交田赋,和世俗一个标准。
此外,就是要加强对广大基层尤其农村地区传教的监督管理。除了朝廷认证的流派可以发展、书籍可以刊刻、庙宇可以集会,严禁滥建庙宇,不许随意刊刻宗教书籍、发展信徒,除了特定日期和特定地点,大规模宗教活动必须提前报批;同时宣布了以白莲教为首的一大波邪教名目,要求各省府县加大排查打击力度,普通人就做好化解疏导工作,一旦发现死硬分子,即刻缉拿归案,绝不宽待。
虽然是三教合一,儒生们争香火钱的时候还是很积极的,核心就一个观点:儒家才是正道,佛啊道啊的都是歪门邪道,拍死了才好!
因为事关重大,朝廷上下兴高采烈的吵了半个月才消停;当然衍圣公和大真人同时落幕,也算殊途同归,天数使然。
只是程信连着得罪了孔家和张家,心里有点打鼓,上书说自己生病,想辞官归养。
汪舜华没有答应,让太医给他治病,又赐了一大堆药。有我给你撑腰,怕啥,好好养着吧。
偏偏这时候御史举报:御用监左监丞龙闰娶南和伯方瑛妾许氏。
小妾改嫁不是什么事,但是你一个太监,娶妻做什么?
群臣更是大骂,汪舜华也下诏责备,命其离异。
没两天,刑部右侍郎王伟去世。王伟字士英,性颖敏,善议论,尤熟于边事,但急于仕进。曾经暗地里跟景帝告发于谦,景帝把奏疏交给于谦,于谦对他说:“你有事当面和我说不就行了,何必如此。”
汪舜华因此对他存了一份偏见,把他赶到南京,后来才调回北京。
接着,吏部尚书崔恭的母亲去世,要守孝。但是吏部尚书主管选人用人,不能空缺三年,于是让李秉接位,右侍郎尹旻进左侍郎;户部尚书马昂已经七十岁,体弱多病,多次恳求退休,左侍郎陈翌比他小几岁,但也六十六了,只剩下一口气;想到前两任户部尚书都是累死在岗位上,汪舜华没有为难他们,马昂去了集贤苑;陈翌退休。
本来准备让礼部左侍郎刘定之到户部,想着他身体不算好,正犹豫着,他自己上书说久病,乞致仕;汪舜华当然不答应:大才子呢!于是让他先调治,哪知道他老人家腿一蹬眼一闭,去了,享年六十一岁。
汪舜华只得下旨追赠礼部尚书,追谥文安。
刘定之是沂王的授业恩师,他去世后,沂王很是伤心,送了一程。
回头又要处理楚王府的家务事。楚藩已经除国,但还有一大家子。太祖皇帝玄孙东安王均鈽的幼弟均錭年幼,没有通过考封,也就没有分家。均鈽欺负均錭和生母吴氏,导致均錭母子衣食不周,历史上楚靖王均鈋看不下去,上疏请求让均錭母子暂时住在楚府空闲的房子里,由他抚养教导均錭,直到均錭长大。这回均鈋因为是庶出,被封为长沙王,倒是管不到那里,但虎视眈眈的地方官直接上报给朝廷,汪舜华自然大怒,虽然是同父异母,但也是你亲弟弟,怎么可以欺负?还讲不讲兄友弟恭了?下诏大骂了一通,罚了一年工资,这才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