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空宛如煮沸的汤锅。无数虹光翻腾着,此起彼伏的恐怖巨响迸发。
转瞬间,战争攀升至了常人无法搀与的高度。
只是站在这么远的地方,叶清玄依旧能够透过九霄环佩感应到其中惊天动地的碰撞,无以计数的乐理频繁生灭,宛如星辰熄灭又重新点燃。乐章重叠在一处,无数旋律纠缠,风和火如同刀剑拼杀。
哪怕正面承受着来自两个权杖的压力,可舒伯特的节奏依旧不曾有过任何变化。像是惊涛海浪之中潜藏的礁石。
哪怕看起来如此动乱,可局势已经渐渐在掌控之中。面对这样的敌人,越是进攻,便越是感觉到无力,可依旧不能停止。
一旦失去主动,那么就将彻底的一败涂地……
一人迎战双权杖。
“真是叹为观止。”
叶清玄轻声感叹,回头,瞥向身后:“为什么最近大家都一个两个的,喜欢跑到别人身后吓人呢?”
身后,空空荡荡。
寂静的街道上悄无人烟。
“我讨厌这种故弄玄虚。”
叶清玄叹息,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头:“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还能瞒过么?纳贝里士……”
那一双满盈月光的眼睛里亮起了火焰舞动的光焰,倒映着一个飘忽的黑影。
虚空中,尴尬的笑声响起。
一缕黑烟凭空出现,如蛇一般蜿蜒而来,紧接着,膨胀,噼啪的清脆声音响起,先是骨骼、然后是筋肉、最后是粘稠的鲜血。
到最后,从膨胀的黑烟之中,一个赤裸的男人凭空走出,紧接着,华丽的衣装从他的身体上生长而出。
到最后,是一顶黑色的礼帽。
“亲爱的朋友,您忠实的友人——纳贝里士,应您的呼唤而来。”
来者微笑着,抬起手指,将帽檐挑起:“我原本还对自己的宿命之章信心十足,就算是宗教裁判所也找不到我才对。
没想到,就算是半以太化了,也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能不能告诉我哪里出了问题?”
“不,你的乐章没有问题,哪怕是裁判所的侦测也感觉不到你。”叶清玄摇头:“出问题的是你。”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
纳贝里士愣了一下,旋即恍然,自嘲地摇头:“差点忘了,你可是亲手干掉利维坦的救国者,这一具身体里篡夺自利维坦的血脉,自然也瞒不过你。”
叶清玄不可置否,只是淡淡地颔首:
“想法不错。”
确实不错。
不论是从莫德雷德的血和龙威中向上逆推,还原而出的利维坦之血,还是以此为基础,调和了不知道多少妖魔的血统和乐理,最后制造而成的新躯壳。
纳贝里士本身的才能毫无疑问是顶尖,技巧和想法也完美无缺。
除了是个黑乐师之外,简直没有任何问题。
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长和近百年来最天才的黑乐师,两人在归墟之中重逢,却没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双方都隔着很远,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克制着自己赌一把把对方干掉的想法,真的像两位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互相问好,十足友好。
“好久不见,你的气色不错啊。”
纳贝里士看着他,“上次给你的乐理用得还顺手么?”
“还不错。”
叶清玄感谢:“在融合百目者乐理的时候帮上大忙了。”
“那就好。”纳贝里士似是感慨,神情欣慰:“所以说我果然没看错嘛,你应该来做黑乐师的。”
“这种已经过气的老调就不要拿出来重弹了吧?”叶清玄语气随意:“不过,如果你愿意弃暗投明的话,我可以在宗教裁判所给你留个位置。”
纳贝里士似是意动:“如果我要主教衔呢?”
“可以考虑。”
叶清玄一脸认真的回答。
“只是考虑吗?”纳贝里士皱眉:“太薄情啦,叶先生,如果你来我这里,我可以让你跟我平起平坐的!这不是完全不对等了吗?”
叶清玄反问:“你觉得脑子正常的人是会加入宗教裁判所,还是去当黑乐师?”
纳贝里士不为所动:“不,只要脑子正常,一般人不论是哪个都不会考虑吧?”
“唔,也对。”
叶清玄无所谓的笑了笑:“也就是说我被拒绝了?”
“别那么快下结论嘛,我的朋友。”纳贝里士笑了起来:“容我再考虑一下吧。”
“那我静候佳音。”
叶清玄微笑着:“下次再会?”
“下次再会。”
纳贝里士抚胸道别。
叶青玄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只留下纳贝里士一个人站在原地。
许久,许久。
在天空中传来的轰鸣里,他轻声叹息,抬头看向叶清玄原本所在的位置。
“为什么没有出手?”
虚空中,水雾翻滚,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其中浮现,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人,身着青衣,皮肤光滑又白皙,摸样似男似女,带着奇异的美感,却不拘于性别。
明明是人形,可看着却只能让人感觉到非人。
“他知道我在这里。”
名为帕格尼尼的前圣徒、如今的黑暗众卿淡淡地说道:“他对你有防备,在你和他开始聊天的时候,就更加防备了。”
纳贝里士皱眉:“他能发现你?”
“绝无可能。”帕格尼尼对此非常自信,“问题出在你身上。”
纳贝里士沉默了许久,忽然笑起来。
笑声充满了自嘲。
“恐怕……是猜出来的吧?”
他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那里了。
原本在百目者陨落之前,他曾经和叶清玄定下约定,他将自己对百目者的乐理研究交给他,而作为代价,他会将原罪之衣借给纳贝里士研究一天。
结果旧事重提的时候,纳贝里士丝毫不在意原罪之衣,就好像对窜变乐理毫无兴趣一般。
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结论:他已经不需要原罪之衣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窜变乐理。
这一具将不知道多少妖魔之血调和为一的躯体就是明证。
而除了原罪之衣之外,唯一能得到窜变乐理核心秘要的地方,只有它的创作者帕格尼尼的手中。
尤其窜变乐理这种大杀器,哪怕是师徒之间恐怕都会遮遮掩掩,不予传授,纳贝里士既然得到了窜变乐理,就证明自己和帕格尼尼好到如胶似漆……
“仅仅只是稍微疏忽了一下,就猜到了这么多东西。”
纳贝里士捂着脸,手掌之下覆盖的面孔露出古怪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大审判长阁下。
或许,刚才我们应该把他留下。”
“不用担心。”
帕格尼尼神情漠然:“大势所趋,不是一个人所能改变的——本来我也没打算能够一次在名单上划掉两个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向争斗的最核心:
“他的顺位在第二序列上,时间还长,我们总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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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斗持续了十分钟。
伯克之车率先受创,在圣徒的威能之下,哪怕和另一个权杖携手而战,也难以抵御舒伯特的乐章。
在那一道著名的断章《未完成交响曲》的旋律之下,胜负抵定。
但舒伯特却没有乘胜追杀,将两人的权杖打落,而是在掌握了三分之一的石盘之后,权杖便就此巍然悬停在空中,不动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舒伯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连叶青玄也难以理解舒伯特究竟在干什么。
可莫名其妙的,他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刚刚见到的纳贝里士。
姑且不论纳贝里士是怎么混到归墟里来的,可对任何乐师来说,权杖对决都是罕见的大事。哪怕只是围观,都能够得到不是感悟。
可叶青玄注意到了,自始至终,纳贝里士都在看着自己。
不关心天空中的对决,甚至好像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
没看。
一眼都没看。
虽然这样感觉有点想多了,但是对纳贝里士那种人而言,想得再多、提防的再严密都不过分。双方彼此都清楚,立场已经决定了一切,如果有机会,哪怕关系再好也会痛下杀手。
更何况,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顶多能算得上互相利用而已。
在远处,他犹豫了许久,决定再向舒伯特的方向接近一些。
可当他悄然靠拢的时候,却发现,附近已经有不少乐师出现了。所有人都默契的保持了安全的距离,也没有贸然的接近舒伯特,只是远远地看着。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具惨烈的尸体。
肝脑涂地。
是雷蒙。
叶青玄辨别许久之后,终于从那一具几乎支离破碎的尸体中辨别出了那个老头儿的特征。却没有想到,原本还打算纠缠个几次的雷蒙,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的死在归墟之中。
死在了……舒伯特的身旁。
叶青玄移开视线,看向了尸体旁边,垂手诵经的老修女。
那苍老的修女浑身笼罩在厚重的修士服,像是一个恪守清规了数十年的老嬷嬷。双手握着一串玫瑰念珠,好像毫无所觉一般,低头看着指尖。
叶青玄隐隐能够看到她嘴唇开阖,呢喃着什么。
实际上,已经有擅长读唇的乐师推断出她究竟在念什么了。
《圣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