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惊涛骇浪,暴雨连绵。
哪怕是以太引擎全力运转,也依旧只能以二十节的航速前进。
除了必要的船员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被赶进船舱里,等待风暴过去。到了后来,不知何时,狂风暴雨渐渐消散。
度过了惊涛海浪之后,他们已经穿过了厚厚地迷雾,踏入了无光之海的深处。
哪怕是深夜,也没有星辰。
海洋上一片死寂和平静,就连波澜都消失不见。湿冷的风从远方吹来,吹进了骨髓,令人冷得受不了。
在这里,仿佛呼吸声都被稀释了,为不可觉。
一片黑暗中,只有孤独的灯光在闪耀着,照亮前方的航路。
甲板上,叶清玄坐在湿漉漉的椅子上,看着探照灯下的寂静海洋,沉默地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轮班结束的伊戈尔将船舵交给了大副,抱着自己珍藏的好酒走上甲板来,坐在了叶清玄旁边。
“叶先生,不去睡么?”
“睡不着。”
叶清玄摇头,“船舱太薄了,隔壁的呼噜声都传过来了。伊戈尔船长,你的船真是太凑合啦。”
伊戈尔无奈:“不要强人所难啊,叶先生,这只是一艘快船而已,又不是阿斯加德的那一艘海上堡垒。
它才刚刚下水,连名字都没来得极起。为了装下你那三百多人,我连自己的船长休息室都拆了,你就宽宏大量一点,不要嫌弃打呼噜的声音了。”
说着,他晃了晃自己的烈酒:
“来一点?”
“好啊。”
酒液荡漾在杯子里。
叶清玄端着酒杯,看着海:“在外面的时候,以为这里恐怕到处都是惊涛骇浪,没想到竟然这么安静。”
“是啊。”
伊戈尔叹息,“就像是在冥河中航行一样。”
“其实是不一样的。”
叶清玄想了想摇头:“我见过冥河,没这里这么大。”
“哈哈,叶先生真是幽默。”
伊戈尔被逗笑了,并不相信他的话。
叶清玄并没有在意,只是侧耳倾听,问道:
“你把主引擎关了?我听不见第一机轮组的声音了。这样的航速,明天到不了奥尔德尼吧?”
“没关系,我们运气好,搭上了便车。”
伊戈尔满不在意地摇头,指了指下方的海面。
念线感应了片刻后,叶清玄恍然:
“洋流?”
“没错。”伊戈尔颔首。
在海上航行,必要的技能便是对洋流的途径烂熟于心。
“每年冬夏的时候,这一条洋流会从东天竺成形,带着大量巡回产卵的鱼,一路穿过了阿斯加德海峡,途径安格鲁和高加索,最后到东方去。
它的名字叫做‘伊格尼’,高地语中的意思是‘海的女儿’。”
“原来如此。”
“先前预计到达的时间是明天,但有了她,再过四个小时左右应该就可以到吧?”
伊戈尔说:“不过,我原来听说过奥尔德尼那个地方,很少有人愿意去那里。
那里只是一个荒岛,没有城市,除了一些树之外什么都没有。不靠近主要的航路,甚至连中转枢纽的作用都没有。
叶先生你不是急着拯救安格鲁么?去那地方干嘛?”
“试试运气。”
叶清玄坦然回答:“那里是我一个朋友的封地,如果他没有对我说谎的话,在那里我应该能找到拯救这个国家的办法。”
“……”
伊戈尔听了,忍不住耸肩:
“那就祝你好运吧。”
说实话,他巴不得叶清玄每天浪在外面,不要深入到核心去。他攒了一辈子,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走了多少关系,才从圣城造船厂换了一艘新船。
现在世道变了,几乎没有船赶出海了。
他还指着靠它大发利市,来狠赚一笔呢。
虽然叶清玄支付他的佣金已经足够他偿还高利贷,甚至再额外赚一大笔。但谁都不嫌钱多不是么?
因此,越稳越好,最好大家绕个两圈,打道回府,该干嘛干嘛去。
当然,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道艰难啊。洗白上岸之后,竟然还要干这种用命赚钱的工作,这和以前在幻象群岛去做海盗有什么区别?
他摇了摇头,喝着酒,不再去想,和叶清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
“叶先生你很少出海吧?”
“恩,虽然在安格鲁长大,但坐船的机会并不多。”
叶清玄抿了一口烈酒,淡淡地说道:“我刚来阿瓦隆的时候,也是坐着这样一艘船,不过那艘船已经很老了,而且很挤。
一百镑,只有一个底仓的床位,还有十天的食宿,厕所公用,没有办法洗澡。十天的时间,我差点疯掉。”
“大多都是这样。”
伊戈尔耸肩,“我年轻的时候,做梦都想要一艘属于我的破船,我开着它,带着我的女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惜,现在船有了,女人还没着落。早知道就随便找几个婊·子上船来,这样至少热闹一点。”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
叶清玄笑了笑,“我原来坐的那一艘船上,还有特别服务。”
“哦?”
伊戈尔眼神一亮:“多特别?”
“三十镑。”
叶清玄竖起三根手指:“只要花三十镑,你就可以进船长的羊圈里参观半个小时……我当时还不太懂,听到房间里羊叫的声音,觉得大家是有爱心的人。
后来听说,有个人觉得三十镑太贵,进去之后,悄悄地把羊的毛都剃光了。然后,船长就生气了,大家就再也没有羊啦。”
伊戈尔听了,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呀,真可惜。”
叶清玄沉默了片刻,古怪地笑了,“不过,水手跟我们说,虽然没有羊,但你还可以去找船长……”
“哈哈哈哈!”
伊戈尔大笑,几乎黄牙都笑得掉了下来,举起酒杯:“敬伟大的船长。”
“敬伟大的船长。”
叶清玄举杯,一饮而尽。
空落落地酒杯放在长椅上,伊戈尔要倒酒,却看到叶清玄摆手。
“我的酒量不好,这么多足够了。”
“那真可惜。”
伊戈尔并不介意,直接对着酒瓶豪饮,“剩下的就都归我了”
漫长的沉默中,他喝完了自己的酒,伸手,将空落落地酒瓶丢进了海中,忽然问:“扮演一个狠毒的人,很吃力吧?“
“嗯?”叶清玄抬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不像。”
“说不定我本性如此。”
伊戈尔叹息,指了指自己的老脸。
“叶先生,我已经四十五岁啦。”
他说,“我在海上呆了三十年,每天见到的都是犯了事儿跑到海上的水手和带着刀准备上岸去犯事儿的恶徒。人渣我见多了,可你不是。”
叶清玄沉默许久,挠了挠头,“是我哪里出了差错么?”
“狠毒的人都会仇恨这个世界啊,叶先生,因为这个世界对他们不好,所以他们只可怜自己。可是你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的悲悯又是从何而来呢?”
“大概是船长你看错了吧。”
叶清玄摇头:“带着那么多人为我的一己之私赴死,如果这都不够狠毒的话,那我又能称得上什么呢?”
“大概是……圣徒?”
伊戈尔想了半天,认真地说道,那严肃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在讲笑话。
可叶清玄愣了许久,却被逗笑了:“在船长的眼里,我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你不是善良,你只是傲慢而已。”
伊戈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你这样的疯子,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怜悯和同情给这个世界。”
“不再聊一会了?”
“不,我困了。”
伊戈尔挥手:“你也去睡吧,疯子先生,明天再去想怎么折腾这个世界吧。”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骤然迸发。
轰!
恐怖地嘶鸣声从那死寂的海洋之中骤然迸发。
从令人不安的静谧到宛如沸腾的疯狂只是一个刹那,无数水泡从海洋中翻涌而出,有什么东西从极深的黑暗之海中升起,卷起了数米余高的巨浪,猛然撞在船底之上。
数百吨重的钢铁之轮在这恐怖的撞击下,宛如浮萍一般动荡着,险些被整个掀翻。
在剧震中,伊戈尔的脚下一滑,被剧烈动荡的甲板甩出。
他惊声尖叫着,落向了那一片漆黑的沸腾之海。
可就在空中,有一只手掌猛然从斜刺里伸出,抓住了他的领子,下一瞬间,宛如吊车的绞盘转动,庞大的力量骤然迸发,强行将他扯了回去,摔在地板上。
伊戈尔的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儿去。
转瞬间,和死神擦身而过。
他恐惧的喘息着,抬头,看到前面的叶清玄,却觉得如此陌生。
在那一具消瘦的躯壳中,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被唤醒了,轰鸣着运行,旺盛地燃烧,迸发出凌驾于烘炉之上的伟力。
漆黑的眼瞳被点燃了,便亮起了肃冷的月光。
宛如圣者复活,从石像的基座上走下来了,不饰珠宝和桂冠,威严具足。
“很遗憾,伊戈尔船长,你今晚恐怕睡不成啦。”
叶清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下面漆黑的海洋,“等你尿完裤子,能不能告诉我,海里的那玩意究竟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