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鬼差和日本军官被送下地府, 江南道黑无常的无常证,却当然没送回去。
更夫白胖的脸上满是猥琐的笑,他嘿嘿地拿着温州鬼差遗落的那本无常证, 美滋滋地翻着:“只要有了这东西, 我同事的实力至少降低一成。”说着, 他眼珠子一转,又对捩臣、连奚道:“两位大人, 这可是个法宝, 有了它, 咱们以后赚业绩就更快了。”
连奚看了他一眼:“你有了它, 会更强么。”
更夫难掩欣喜:“那是自然, 小的若是有了它, 定能更好地为二位大人捉鬼!”
连奚一眼就发现了更夫的小心思。说实话,这本黑无常证对他和捩臣来说并没什么用。从一开始,捩臣抓鬼是为了提升排行榜名次,捩总决不允许有人压在自己头上;而连奚起初是为了得到捩臣好感, 获取金光,才当了白无常。后来……
每个月一百万人民币,换谁谁不心动!
然而对更夫这些鬼差来说,黄金百两,全是垃圾, 招魂幡、江南道黑无常证才是真正的重宝。
苏城黑白无常没有开口索要无常证的意思, 更夫小心翼翼地揣摩二人脸色,当确定两位大人的注意力已经从这本无常证上移开后, 他又观察片刻,再小心谨慎地把黑无常证塞进自己的怀里。
嘿嘿,嘿嘿嘿……
一道不悦的哼声响起, 更夫吓得浑身一抖,赶忙从怀里掏出黑无常证,就差把这本薄薄的无常证双手捧起,高举头顶,送还给捩臣了。却听捩臣翻看着自己的苏城黑无常证,道:“他都不在阳间,不再是温州鬼差了,他还是第一?”
更夫一愣:“诶?”
连奚看着捩臣手里的无常证:“因为这个榜单已经定榜了?”
两人一起看向更夫。
更夫手忙脚乱地把黑无常证收起来,凑过去看了会儿,明白了捩臣的意思。原来不是要他把黑无常证交出来啊!更夫解释道:“就如大人所说,虽说这小相公善用职权,渎职枉法,他回地府后一定会被判官大人亲自审判,不会有好果子吃。但十一月的业绩排行榜已经定格了,所以……”他为难道:“所以,毕竟那小相公上个月的业绩积分是超过咱们的,这是事实。”
捩臣:“只能这样了?”
更夫绞尽脑汁思索许久,忽然道:“也并非如此!小的想起来一招。大人可还记得,那温州小相公整天不思进取,几十年来,根本没抓几个鬼,温州之所以能一直待在第一,是因为他存了不少业绩在我同事的鬼差证里,每次需要多少,划出来一些就行。可事实上,他真实的业绩是极少的。”
这事三人刚刚才讨论过,自然记得。
更夫又道:“所以,如果剔除两本‘江南道鬼差证’带来的额外业绩,我们的业绩必然就超过温州鬼差了。”
连奚明白更夫的意思:“你是说,有办法只算温州和苏城真正的业绩?”
更夫嘿嘿一笑:“大人,我可是江南道鬼差,这点权限还是有的。只需要打个报告,剔除当月额外业绩,只计算真实业绩,就能做到这一点。”
连奚又想起另一件事:“只算真实业绩的话,我们超过沪城鬼差了么?”
更夫哪能连这种小事都考虑不周全,他拍着胸脯说:“那是自然。小的这一个月来,可是做牛做马,忙得脚不沾地,哪怕把江南道白无常证收取的额外业绩剔除,咱们的业绩也是江浙沪第一!”
连奚对拿不拿第一其实兴趣,反正钱也没差多少,只相差十万,月入九十万已经令他很满足了。捩臣却十分在意。
“你试试。”
更夫:“是!”
只见茫茫黑夜中,更夫一手举着自己的白无常证,另一手伸出食指,老神在在地在上面屈指鬼画符,口中还念念有词。
不过多时,微弱的金光在他的鬼差证上一闪而过。
更夫抬头道:“搞定。两位大人放心,这排行榜虽说是判官大人定下的规矩,可它是自主排榜的,定了排行榜的规矩后,判官大人就再不过问。真正和这排行榜接触颇多的,反而是我们九道鬼差。如今我已经向排行榜提出举报,抹除这个月江浙沪榜单的额外业绩现象,相信不用多久,咱们就可以登上第一!”
其实第一第二都差不多,也没必要这么在意……连奚心中这么想,身旁的黑衣无常却双目一亮,翻开自己的苏城黑无常证,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俊美深刻的脸上是难得的聚精会神,因太过专注,那双漆黑的双眸中隐隐跃动着期待的光。
捩臣:“看看。”
更夫:“好嘞大人,一起看看!”
连奚在一旁望着他俩,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同事。
这种眼神他只在捩总打王者荣耀的时候见过,想赢,想拿第一,绝不认输……绝不称臣。
微微顿住,连奚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愣住了。
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绝不称臣……
片刻后,连奚想通了。大概是因为他前两天无意中搜索到“捩”这个字的含义,才会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吧。
更夫:“大人,变了变了,那小相公的名字快没了!”
思绪突然被打断,连奚轻轻嗯了声,也翻开了自己的无常证。此时此刻,更夫和捩臣看着同一本无常证,两人双目放光,期待不已;连奚站在一旁,算不上期待,也算不上无聊,就这么低目看着。
只见那薄薄的本子上,排行第一,温州鬼差,这四个字慢慢黯淡下去。
捩臣勾起唇角。
更夫骄傲地挺起胸脯。
连奚淡定地看着,看着温州鬼差的名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似的,消失在第一行。更夫兴奋地低笑起来,然而,忽然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奚也微微睁大双眸。
三人一起瞪大眼,看着无常证。
却见温州鬼差的名字被抹去后,下一个……在他下方,排行第二的苏城鬼差!
苏城鬼差的名字也被一同抹去了!
捩臣:“……”
连奚:“……”
更夫骇然不已,赶忙道:“或许是要先把名字抹掉,然后再弄到第一去。”
捩臣目光茫然,怀疑似的轻轻颔首:“嗯……”
接着,只见“沪城鬼差”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当月业绩排行榜的第一行!
捩臣:“……”
连奚:“……”
更夫:“……”
连奚双目一紧,忽然道:“最底下出现字了。”
闻言,捩臣和更夫一起刷刷低头,看向当月业绩排行榜的最底端。
三人的注视中,白色的纸页上,一行行血淋淋的小字,缓缓浮现——
经核实,温州鬼差、苏城鬼差皆有作弊嫌疑,经由江南道白无常举报,本榜单审核完成,确认作弊。由此,剥夺两地作弊鬼差当月所有业绩,并处以严重警告处分。
本榜并非法外之地,奉劝各地鬼差谨慎执法,勤恳办公。
特此通报公开温州、苏城两地鬼差姓名,于九道663城鬼差间传阅,望众鬼差引以为戒。
温州鬼差:乔与月。
苏城鬼差:连奚,#$#$。
备注:此通报批评有效展示期为一个月。
捩臣:“我名字呢?”捩臣仔细看了半天,只见在那“苏城鬼差”四个字的后方,只有连奚的名字。而在连奚的名字后,排行榜似乎一直想显示捩臣的名字,可怎么显示都是一团乱码。
还好,也不是特别丢人。捩总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关上无常证。
丢人丢到全国的连奚:“……”
倏地扭头,俊秀冷静的青年此刻再也不能平静,连奚咬着牙,一字一句:“怎、么、回、事?!”
更夫:“……”
肥胖的身躯颤抖起来,满身的肥肉都在发颤,更夫苦不堪言,给自己喊冤:“我冤枉啊,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排行榜智能成这样了啊!以前咱们九道鬼差经常跟它插科打诨,聊聊天,它都一副又呆又傻的样子,特别好糊弄。它只是崔判官设定的一套规则,这、这怎么会突然就智能成这样了!”他只是叫排行榜把温州、苏城两地的额外业绩抹除,没让它去抓作弊啊!
事已至此,连奚盯着无常证下方白纸红字写着的自己的名字,一狠心,咬牙问道:“你上次和这个排行榜交流是什么时候了。”
更夫回忆道:“十年前?”
连奚:“它十年就进化成这样了?”
更夫:“……是人间的十年,地府的话,大概三千多年?”
连奚:“……”
捩臣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哪怕是阳间其他地区所有鬼差都看到了,他们也并不认识你。只是知道个名字罢了。”
连奚刷的转头:“那你把你名字写上去?”
捩臣轻描淡写地看了他连奚一眼,语气平静:“这无常证并无大用,它没有显示出我的名字,也不是我强迫的,似乎是出了bug,”捩总现在已经是个游戏老玩家,bug这种词说起来十分顺口,“若是它显现出来,也并无所谓。”
呵,连奚冷冷道:“你名字不在上面。”
言下之意: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察觉出青年冰冷眼神背后的含义,捩臣挑起一眉,状若随意。他翻开自己的苏城黑无常证,右手双指并拢,在上面轻轻描画:“不过便是被一群陌生鬼差知晓你的姓名,知晓你在作弊罢了,这是大事?便是写上又何妨。”
说着,捩臣神色镇定,气定神闲地以指为笔,在自己无常证的那团乱码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削瘦修长的手指划过白色的纸页,每勾勒一个笔画,金色的光便在指下浮现。
很快,金色的“捩臣”二字出现在排行榜下方。
捩臣笑了:“不过如此。”
连奚:“……”
更夫翻开自己的江南道白无常证,忽然惊悚道:“大、大人,您的名字也被写上去了!这、这竟然还是同步的!”
连奚一怔,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苏城白无常证。然后……
微笑。
捩臣的笑容却瞬间僵在脸上。
手掌一翻,苏城黑无常冷笑一声,金色册页浮现掌中。捩臣眯起双眼,看着更夫,低声呵斥:“你先前说,并不会影响到我苏城鬼差的业绩,那当下情况,该如何解释?”
更夫头皮发麻,抖着求饶:“小人真的冤枉啊!!!”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想要遗忘一件很糟糕的事,就要找到一件更糟糕的事,吸引注意。
此时此刻,连奚、捩臣完全忘了这个月他们本来该是排行榜第二,突然之间,别说第二了,连倒数第一都没了,根本上不了排行榜!现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六个字——
全!国!通!报!批!评!
回苏城的一路上,连奚目不转睛地看着排行榜下自己的那一行名字,止不住地叹气。再看一眼,再叹声气。
唉……
捩臣更是气炸了。
黑无常坐在副驾驶座上,面色阴晴不定,时而翻开自己的无常证,时而又扔到一旁。
“这个崔判官是怎么弄的排行榜规矩,凭什么公开鬼差姓名?”捩臣皱起眉,不满地叱问。
连奚瞥了他一眼,心情糟透了,懒得搭理。
更夫讨好地回答:“崔、崔判官大抵也只是随便这么一设定,没想到会冒犯了大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人家那是判官,别说你们这种十八线不入流的兼职鬼差,就是他这样正儿八经的鬼差,判官大人连余光都不扫一眼的。公开你姓名怎么了,公开你性向你都没法说!
手指压着无常证纸页,发出啪嗒嗒的声音。
捩总轻哼一声,闭上双眼。
见状,连奚一边开车,一边望了他一眼。果然,他们选择的都是同一个法子……
只要我装死,你就不知道被通报批评的人是我!
然而,没过几分钟。
“滴滴——”
手机震动起来,正好刚下高速,遇到一个红灯。连奚停稳车子,打开手机。
【唐梓:???咋肥四啊,连奚,我在无常证上看到你名字了。】
【狐小离:诶,你名字怎么出现在无常证上了,通报批评,说你作弊?】
【唐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你们就是作弊,活该!】
连奚:“……”
还没回复,微信又滴滴地响了,连奚打开一看。
【苏骄:我师叔说,他从朋友那儿听说,你和黑鬼差两个人被地府的鬼差证通报批评了?你俩作弊?】
连奚:“!!!”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才认识几个鬼差,几个玄修?他们都知道了!
连奚以手掩面,尴尬地咳嗽一声,他看都不看地直接关闭手机,扔到一旁。
没看见,这些消息他一条都没看见!
安静的车厢内,苏城黑白无常都心情奇差,没有说话的心情。更夫更是不敢吱声,生怕连奚和捩臣缓解尴尬、回过神后,拿他试问。
拐进一条安静的小道,不过多时,车子便开到了小区门口。
连奚神情平静地开着车,一手把着方向盘,转弯准备进小区。忽然,他目光一顿,视线凝视在小区门口,那个拎着两个大蛇皮袋,步伐蹒跚的老人身上。
双眸微微睁大,良久,连奚喊住了对方:“李大叔。”
听到这声音,李大叔转过身,看到连奚后,他扛着两个蛇皮袋,笑着走过来:“小连,这么巧。我正好要回老家了,就想着还有点菜要不给你带去。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我都准备走了,你刚好回来。诶,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小连,怎么不说话呀?”
清晨微微亮起的曙光下,憨厚老实的中年大叔抬起手,摸了摸后脑。苍白发青的脸上,唯有嘴唇,红得滴血。
他淳朴地笑道:“小连,你老看我不说话干嘛。”
酸涩充斥鼻腔,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着,连奚紧紧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的身旁,捩臣和更夫也看了过来。
捩总是见过李大叔的,现在忽然看见对方,他微微愣住,下意识地看向连奚,却只能看见青年如同雕塑般没有变化的侧脸。
车后座,更夫“咦”了声:“刚死的鬼?好像才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李大叔仿佛听不见更夫的话,他笑呵呵地看着连奚,从口袋里掏出被砸得四分五裂的老年机,十分苦恼地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本来想着算啦,但居然这么巧你回来了。小连,大叔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菜籽油和黏玉米,快拿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