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清凉的夜风中,老太婆鬼佝偻弯曲的身影渐渐模糊。
终于,消散在无边的黑夜里。
在老太婆鬼消失的那一刻,几点虚散的金光飘浮到连奚手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握了握。金光在他的指尖翩跹舞动,最终融入进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并没有人看到融进连奚身体里的金光。
老太婆鬼转世投胎去了,本地黑无常大人冷淡淡地垂了眼,翻开无常证。
只见一个名字缓缓浮现。
赵玉英,1928-1980,病故
老太婆鬼投胎转世,连奚收获金光,皆大欢喜!
……这就够了吧?
矮子室友吞了口口水,一边觑着眼睛观察某位黑无常大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小碎步走到连奚身边。等他站到了连奚的身后,这才松了口气,一脸讨好地看向马路对面的男人:“那、那个黑无常大人,既然这鬼已经投胎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话音一落,他拉起连奚就跑。
然后……
拉。
没拉动。
我再拉!
……
苏骄:“……”
苏骄扭过头,哭丧着脸:连奚!跑啊!
连奚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挣开他的手。他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凉爽宜人的夜风中,一身黑色的男人单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无常证,正低头看着。余光中瞥见一抹向自己走来的影子,他转过头看向连奚,然后轻轻挑了挑眉。
而这时,连奚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
紧紧围绕他的金色光团在此刻,彻底化为点点星光,不再掩藏他的容貌,而是飞旋在他的身边,如同一只只晶莹绚丽的金色萤火虫。短发漆黑,随风而动,凌厉俊美的眉眼直入鬓角,却有一颗黑色细小的痣,横断右眉。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居高临下的脸,眼睛深邃而无颜色,似漠然注视众生的神明,气势磅礴。
不易亲近。
连奚一步步走近,最后,他停在这个男人的面前。
无穷无尽的金光在空中乱舞,时不时撞到连奚身上,又顺势滑跑。
黑夜中,青年伸出手,声音轻缓平静:“怎么称呼,我叫连奚。”
……
苏骄:#救命我室友疯了怎么办!#
这是个疯子!
没救了!
连奚到底知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啊!
苏城黑无常啊,俩死兔子之一!老不当人了!见一个玄修杀一个,连顺路旅个游都不让的死兔子啊啊啊!!!
苏骄差点就打算扭头跑了,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当代好青年,他想了想自己刚拿到手、还热乎着的苹果手机,一咬牙,一跺脚——
大不了再等你十秒!
就十秒,多了我就跑!
然而让苏骄万万没想到的是,连奚说完这句话后,那个黑无常居然没动手杀人。
只见这个黑无常低着眼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连奚。
看着这幅画面,苏骄一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连奚的侧脸。
从搬进新家的第一天起苏骄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室友长得不错,只比他差了一点点。
眉目清雅俊逸,眼睛是微微上挑的勾眼,偏偏眼神清澈,嘴唇又淡又薄。放古代就是那种站在桥头看风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放现在,也至少是个校草级的。
可是……
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隔着一条马路,苏骄看着连奚与这个苏城本地疯比黑无常对视。
嗯,他们在对视。
对视好几秒了。
还在对视。
还……
艹?!
对视?!
苏骄眼睛一瞪:不会吧不会吧,这死兔子黑无常不会看上连奚了吧?!
就在苏骄心里天人挣扎,是为了这短暂的塑料友谊拼死一命把连奚拖走,还是“室友本是同屋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奚拜拜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投胎”一走了之的时候,突然,这黑无常终于动了。
男人看了眼连奚伸出来的手,他没伸手,而是勾起唇角,说出了两个字——
“捩臣。”
捩臣?
连奚问:“列举的列?”
男人笑了声,没回他。
连奚也不懊恼,他目光平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过了几秒,就在苏骄一脸“你们踏马还聊上了”的眼神中,他用最寻常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最不寻常的问题:“所以……您真的是苏城本地的黑无常?”
男人的眉毛轻轻一动,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连奚笑了,语气肯定:“看来您确实是苏城本地的黑无常。那么……”他抬起头,清亮的眼睛从容不迫地望着对方,笑道:“请问,原来的黑无常去哪儿了呢?”
青年明亮澄澈的眼眸中闪烁着自信而坚定的光,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一丝退却,如皎月灼灼耀人。
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不知怎的,捩臣嘴唇翕动,却没有开口。
片刻后,他笑了:“我告诉你,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苏城原来的黑无常的?”
***
苏城是华夏著名的江南水乡,有“东方威尼斯”之称。这里水网纵横,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域湖泊。
有传言苏城的路从来不是跟着南北方向建的,而是依水而造。苏城的每一条路旁都能看见一条水系,蜿蜒曲折,这也造就了苏城琳琅变换、纵横交合的道路走势。
三天前,凌晨三点,伊山湖旁。
这片湖是苏城最古老的湖泊之一,远古时期,便受冲击平原、海潮倒灌形成。上世纪四十年代伪政府曾经围湖造田、想剥削人力,谁知道一场大雨将刚刚围起来的田地刷的冲垮,良田还湖,伊山湖又回归当初,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这里阴气缠绕,一片凡人看不见的浓烈黑气,死死压着大地。
头戴鬼差帽,手持无常证的苏城本地黑无常,大口吐着血,身受重伤,倒在湖旁。
他刚刚杀了一只恶鬼。
这恶鬼三年前淹死在伊山湖底,这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去年有个开发商开垦了这片地,挖地基的时候不小心倒灌湖水,恶鬼被唤醒,在工地上疯狂杀人,短短半年,已经死了三个工人。
如果是往常碰见这种才死了三年、吃了三个人的恶鬼,苏城本地黑无常绝对不在话下。可是去年他和一只百年恶鬼争斗,已经受了重伤。如今再收服这恶鬼,竟更是雪上加霜,到了濒死转世的境地!
气喘吁吁之际,黑无常打开自己的无常证:他要呼叫地府!他得让地府立刻派新的黑无常过来!
然而这黑无常刚刚翻开无常证还没喊人,忽然,他一个抬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地底深处,一步步地,爬了上来!
“……???”
艹?!
上头办事什么时候这么效率了?
他去年提交的退休申请,今年就给办下来了?
正常来说不得等个两三年,再压榨他们两三年?
捂着伤口艰难地站起身,这黑无常走到了那黑色身影的面前。
刚从地府出来的人,阴气太重,加上黑夜深邃,他一时间也没看清对方的脸。他点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兄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该换班了!”
……
苏骄:“???卧槽!所以你居然是苏城新的黑无常?”
连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苏骄:“你们刚刚开始说故事的时候。”
连奚点着头:“原来黑白无常还是可以换班的。所以黑白无常要是快死了,就可以转世投胎?不对,那黑白无常到底是人是鬼,我以为都是鬼。”
“是人是鬼都可以。”
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连奚抬头看他。
捩臣语气漠然:“人鬼精怪,皆是无常。无常无常,世事无常。”
这声音似缥缈梦幻,自有一股不同于人的俯视之意。
连奚微微愣住。
片刻后,连奚:“所以说,其实大人您是新到任的苏城黑无常,而且才到任三天?”
苏骄奇怪地看了连奚一眼:大人?
捩臣轻轻点头。
连奚笑了。他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淡漠,与尘世格格不入,就连穿的衣服都稀奇古怪,身上除了张无常证,连个手机都没有的男人,语气诚恳,善意地问道:“那您现在有地方住吗?”
苏骄:“???”
捩臣挑眉看他,眼底带笑:“没。”
连奚:“既然如此,其实大人,我家还挺大的,目前也有两个房间空着,房租还不贵。如果您愿意,我可以跟房东再租一个房间……”
苏骄一把拉住他:“卧槽等等,连奚你怎么了,你今晚……”
仿佛被踩中了尾巴,连奚睁大眼,义正言辞:“金光?什么金光?别瞎说!人家黑无常大人初来乍到,我们作为苏城本地居民,不该好好招待?什么金光,住口!”
苏骄委屈极了:“我没说金光啊!什么金光!”
“你真想帮我?”
动作一顿,连奚转首看向男人。
四目相对,望着这男人漆黑深邃的眼,连奚的目光慢慢从那空中疯舞的金光中移开,心也静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给出了答案:“是。”
捩臣笑了:“好,谢谢。”
话音落下,几点金光倏地从他的身上飘散,跳跃着跑到连奚身上,然后,融了进去!
连奚:?!!!
这么立竿见影?!
捩臣:“不过我去住,有个条件。”
苏骄瞪直眼,一时间竟忘了害怕敬畏:“擦,请你免费住你还有条件?!”
只见男人手指微动,一本薄而朴素的小本子倏地出现在他的掌中。寻常简单的白色封皮,没有任何特色的巴掌大的小簿子,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封面上也印着三个打字——
无常证!
等等,之前这男人拿出来的无常证是黑色封皮,现在这个……白色封皮?!
连奚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还没说话,一抬眼,只见这男人微眯了那双冷淡的眼。
“那个黑无常说,这个地方的白无常已经死了十几年,早就去地府投胎报道了。新的无常应该早就到了,但是他一直没找到对方,所以白无常旷工了十几年,这些年苏城的活全是他一个人干的。”
连奚:“额……所以?”
你想让我帮你找到那个白无常?
捩臣打了个响指,将那白无常证抛了出去,连奚下意识地接住。
捩臣:“就是你旷工了十几年?”
连奚:“……???”
艹?!
你们无常都这么随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