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走了，不曾理会八戒。

可八戒，却不能不理会大圣。

在八戒眼中，不可力敌的妖怪，竟被一-击打死，还如此轻描淡写。

八戒忽的羡慕起来。

曾经的他，也有那样的伟力，或许不如大圣那般凶悍，但也不至于被追着打。

我，堕落了嘛?八戒扪心自问。

是的，我早已经堕落了。八戒心里清楚，在轮回的那一天、在投为猪胎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不是曾经的天蓬真君，不是往日潇洒的神。

他变了，变成了一个凡人。他变了，他从神变成了俗人。

他又想到了过往，那些追杀他的妖怪，突然心里涌出一种情绪。

好似是不甘，好似是愤怒，更似是悲哀。

曾经的天蓬元帅，竟然被一小妖，追的屁滚尿流，听听啊，多么好笑。

他又想到方才的大圣，那轻描淡写的一棍，终究还是羡慕了，终究还是……想成为那样的人。

“我啊……曾经也是天神，统御天河的元帅。”

八戒坐在青石上，闭着眼，心里低语着。

“我没有毅力，也没有坚持。现在有的，只有心中的一把火。那就，让火烧得更烈吧。”

烧吧，将他的懦弱、无能、贪婪……通通烧去。

八戒起身，走下山去。那里，有一处村庄。

……

村子来了个妖怪。

猪八戒没有掩饰他的外表，因为他希望这幅外表，能够提醒他，不要再好吃懒做、懦弱下去了。

但是，村子的人却不知道，只以为八戒是妖怪。

他们害怕八戒的外貌，畏惧这可怖的面容，又没有办法离开，离开了这片地方，外面有更多的妖怪。

最终，也只能咬咬牙，当做看不见那妖怪。又每天告诫孩子，别去招惹那妖怪，一遍又一遍。

猪八戒被人误会，却也不在乎。他在村子旁结庐，静静的苦修。

有的时候，夜半三更，他会仰头看向月亮，想起月宫、嫦娥、天上的一切，会想到曾经弱小却安逸的生活，心里不自觉的想要放弃。

这个时候，他又会想起那一日的大圣，想起他下的决心。

他这才惊醒。

这是魔。八戒想到，天下的魔总是爱勾修行者堕落，这是希望磨砺修行者，也是神明赋予的责任与权利。

修道很苦，不单可能千百年无寸进，还要时时刻刻忍受魔的诱惑骚扰，稍有不慎，千百年的苦修就毁于一旦。

直到现在，八戒才知道，他当初是有多么幸运，能够直接成仙。

……

“你是妖怪吗？”

八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门外的一个女娃，探头探脑的，见他醒来，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向他询问道。

这大概，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猪八戒很清楚，他这一副样子的威慑力。

“或许是，但以后就一定不是了。”八戒想了想，这样回应着说。

“啊，你说的好模糊啊，根本没听懂。”女娃纠结了片刻，苦着脸。

“你叫什么？”八戒忽然问道。

“我？哼哼，才不告诉你吗。我可是知道，有些妖怪，知道人的名字，就可以把人的魂魄勾走。”女娃得意洋洋的说道。

你离我这么近，要害你，还是不必知道你姓名的。八戒暗想，看来是个小傻瓜啊。

“你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八戒按了按女娃的头，说道。

“你……你什么时候在我背后的？”女娃感觉头顶有手在按她，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妖怪站在她背后，又看向庐内，哪还有影子。

“回去吧，你的家人应该担心你了。”猪八戒用了些法力，女娃一下子脑子就迷糊，口里“嗯嗯”的应道，就往回走了。

八戒摇了摇头，又回了庐内。

……

月光照进，好似一片银霜。

他又回忆起了，以往那个懦弱的自己。

自从不久前，修行遇到瓶颈，他就总是会回忆起以往那个懦弱的自己。

八戒很清楚，懦弱无能的自己，从未远去。懦弱、无能、贪婪、懒惰……依旧如影随形，只是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每每想到这处，八戒心中的火，就好似会窜上头脑，纠缠在他的神魂上，羞愧、耻辱、悲哀是火焰的烙痕，一点一点的刺痛他。

八戒忽然觉得，这一把火，要烧的不只是懦弱与无能，更要烧一烧自己，把那个懦弱的自己烧掉。

一念之间，火光通透九窍，心火仿佛真的烧向八戒，从里到外，一点点的烧去。

这一烧，就是一夜。

……

“就是这里吗？”

庐外，一作僧人打扮的人，看向草庐。

“阿弥陀佛！施主可在？”

“请进吧。”

僧人拄着禅杖，迈步入内。只见庐内，有一妖怪模样的人，坐在云床上，猪头人身。

之所以说是人，因为僧人有眼睛，有一双来自心灵的眼睛，能看到他身为人的喜怒哀乐。

至于妖怪，却在总是失之一情，所以才总是容易陷入情劫。

“阿弥陀佛！”僧人施过一礼，就道：“贫僧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受人所托，听闻此处有妖作怪，来此探查一番。”

“那个妖怪，说的应该是我。”八戒缓缓的道。

八戒突然有些担心，因为这个僧人，一定会很厉害。这一点，从他身边众多的天众，就可以看得出来。

而有本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容易引起关注。

“尚未见到居士之前，我只当是个妖怪。可见了居士后，我只道是位道友。”僧人道。

“道友？”八戒笑了笑，“这位法师果真会说话。”

“非也，贫僧不打诳语。”僧人道，“世人皆受诸业烦恼、种种暗障，如罩暗室，如处夜间，无星也无光。而居士能有心灯一盏，如何称不上道友？”

“法师，火不是灯。”八戒道，“人火，仅仅是火。天火，却是灾。我虽不是天，可却也不只是人。虽然难以启齿，但我曾经是神、现在是妖，心中的火一烧起，如果不燃空我自己，那就只能燃空大千世界。”

“阿弥陀佛！”僧人只是念佛一声。

八戒沉默许久，又说：“法师，请回吧。”

“这很好。”僧人突然笑了起来，道：“坚持啊，元帅。”

八戒骤然瞪圆了眼，却只见那僧人早已出庐，一步唱出一句，不过渺渺间，就只有模糊的背影。

“烦恼扰世人，缘是人自扰。

耐不得持戒，只修寺建塔。

受不得清净，总作乐寻欢。

忍不得守身，以佛法相保。

承不得三……”

不知何时，九齿钉耙出现在八戒膝上，被他一寸一寸擦过。

“我不是元帅……”八戒独坐，垂下眼帘，“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