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浑浑噩噩出了登宵阁的院门, 春鸢与冬雪见她情绪不对劲,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张氏一把推开。
她是被林修睿用力推搡出房间的。在张氏长时间的逼问下,林修睿的耐心早已告罄,只觉得张氏喋喋不休的言语,全都化成了夏日里的苍蝇, 一群群围着他嗡嗡打转, 绕得他心里烦躁无比, 加之毒/瘾又卷土重来, 若再这样听她说下去,他会忍不住心中那股暴戾掐死张氏的。
凭着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 他粗暴地扯着张氏的手,将她拖到了房门外,然后用力甩上了门, 差点压断张氏抵在门框上的手。
午时的太阳高高越过头顶, 人影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堆积在身下,灼热的暑气分明已经热张氏得薄汗涔涔,可她这心里就跟抱了团冰块似的, 冻得全身打颤。
一则是为着林修睿居然敢对她动手, 二则,即使林修睿不说,她也明白,他手中那摊红色的粉末不是什么好玩意, 最坏的情况,就是□□!可是林修睿为何要主动去用呢?
见她脸色苍白,鬓发散乱,耳旁的碎发沾了汗贴在脸上也无暇顾及,春鸢与冬雪对视一眼,皆是诧异不已。王妃爱美,是整个荣昌王府众人皆知的事情,她向来无法忍受自己身上有一丁点不妥,现下这般反常,难道是和世子生了龃龉?
张氏青白着脸没有多说什么,连那些个躲懒的下人也没再去斥责,踉跄着出了登宵阁。
小花园里的花被烈日烤得蔫了下来,耷拉着枯皱的花瓣,午后涌动的风将两旁枝叶繁茂的树吹得簌簌作响。
背着光的暗影里,两个小丫鬟躲着凉,不时用手帕扇着风,妄图驱散这股燥热。
“郡主现在变得好可怕!”其中一个双髻只簪了一朵绢花的小丫鬟低声道。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张氏脚步顿住,那说话声很低,被飒飒的风声掩盖,听不太清,在郡主二字依稀传进耳朵后,忙放轻了脚步,往路旁靠了几步,尖着耳朵偷听。
“唉!”那丫鬟叹了口气:“原本从浆洗房调到浮香院时,我还挺高兴,觉得好日子到了。现在看来,还不如呆在浆洗房呢,郡主以前挺和善的一个人,现在脾气可暴躁了,你看看,我这牙齿就是被她用棍子打掉的。”
另一个丫鬟似乎惊了一下:“太可怕了,不过你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那丫鬟抽噎两声,道:“没有,就是没来由的挨打,我这都还算轻的呢,其他好些个丫鬟连头发都被绞了。”接着,她回头看了眼,瞥见树后一截华丽的裙摆,压低了声音:“你是不知道,郡主现在天天都在吃那个什么什么散来着,用了过后就会变得更暴躁,将气撒在我们这些下人身上!”
“什么散?”
接着,两个小丫鬟便又再凑近了些,说话声彻底听不见了。
张氏捂了捂跳的猛烈的心脏,片刻后摆正神色,从树后走了出来,两个丫鬟似惊了好大一跳,瞪大眼看了一会儿后,才猛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王妃。”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张氏的声音发着抖,似冬日寒潭上相撞的浮冰,凉的沁骨。
两个小丫鬟胆怯的抬眸看了张氏一眼,齐齐低下头:“没……没有说什么,奴婢们只是……”
张氏沉下脸,厉声道:“没规没矩,不好好当值,跑到这里躲懒,方才你们在躲树后鬼鬼祟祟说什么?若今日不好好交代,你们知道后果。”
两个丫鬟齐齐一颤,连声告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张氏只半阖着眼看垂眸看着二人,“说不说。”
“王妃饶命。”那个别着簪花的小丫鬟一下抬起头,“奴婢说。”
面有难色顿了半晌,小丫鬟才吞吞吐吐道:“奴婢是浮香院内的粗使丫头,并非有意躲懒,只是今日被郡主无故责打了一通,才躲到这里来的。”
“浮香院。”张氏低声念着,无心管辖这丫头为何挨打,只沉声道:“你方才说,郡主在用什么散?怎么回事?”
“这……”小丫鬟有些迟疑,紧接着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随意编排郡主。”
张氏太阳穴上的筋突突跳了一下,心道,这丫鬟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俨然已有几分薄怒。
“郡主自从烧伤过后,情绪就一直不大好,前些日子世子为郡主请来一个神医,医治过后郡主便,,,,,,”小丫鬟顿了顿,低声道:“便开始服用那些红色的粉末。”
“是什么?”张氏急切的问。
“奴婢偶然间听郡主提过,好像是叫赤隐散。”小丫鬟低下头,眼中怨气闪过。
狂风骤起,衣袍摇曳间咧咧作响,张氏头上本就虚挂着的步摇,摇摇晃晃落了地,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脑子里不停回响起小丫鬟的话。
“那赤隐散服用过后,便会成瘾,郡主想了好些办法也没戒掉,每天就关在房间里吸食。身上的伤也不管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林修睿的症状可不就如此!她脑中渐渐明了,定是林湘自己染上后,心里不平衡,将这个药下到了林修睿身上!
她的睿儿,她此生的希望,就这么葬送在了林湘手里!
张氏牙关打着颤,脚底一阵阵发软,仿佛是掉进了一个冰寒彻骨的深渊,思绪在撕扯抓挠,半晌,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寿安院寝房内,顾怀瑜往老夫人腰下垫了一个软枕,扶着老夫人坐起来,笑道:“祖母,您才刚醒,只能先用点粥。”
“这嘴里啊,全是苦味。”老夫人掩唇咳嗽两声。
顾怀瑜忙退后抚了抚她的背:“您且再忍忍,过了这两日,便能用些细软吃食,也就好了。”
老夫人摇头叹了口气,有些疲累:“哪有这么简单,你且瞧着方才你娘那个样子,像是知道错了吗?说她两句倒还委屈上了,王府是苛待她了还是怎么她了,平日里就是个糊涂的到现在还不清醒,至于你爹,哎,不说也罢。”
江氏端了碗粥行至床沿,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待温了下来才递到老夫人唇边:“您啊,也别太过操心了,大夫可说了,忧思过甚,可不利于您身子康健。”
老夫人依着用了一口,半晌才道:“哪能不想啊,修睿这事弄得不好,咱们林家的声誉可就全完了,林湘那丫头处置不得,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言罢,又惊觉这话当着二人说有些不妥,摇了摇头之后便没再言语,慢慢地喝着粥。一时间,房内也只能听到勺碗轻撞之声。
用了小半碗粥之后,老夫人便摆了摆手,大病初愈精神还是有些许弱,没一会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个小丫鬟闪身出来立了片刻之后,又退回了隐蔽处。
顾怀瑜替老夫人掖了掖被角,站起来,低声道:“二婶,我去小厨房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这几日的药都是顾怀瑜亲自去瞧着熬的,她这般说也不奇怪,江氏冲她点了点头,道: “去吧。”
顾怀瑜快步朝着小厨房走去,却在行至中途时脚尖一转,到了一处隐蔽之地。
“小姐。”说话的是方才张氏见到的那个小丫鬟。
顾怀瑜低声问道:“办妥了吗?”
小丫鬟福了福身:“夫人已经知道了,这会正往浮香院去。”
顾怀瑜笑了笑,“行吧,你先下去。”
张氏这人最是自我,她爱林修睿与林湘的前提条件,便是他们为会她带来的权势。说白了,她这种人也就是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上辈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桩桩件件,张氏哪一件不知情,甚至有部分还参与其中。
在顾怀瑜被关第二日,张氏便在林湘的怂恿下,想要将她嫁给自己侄子,顾怀瑜本就是被冤枉,自然不应,谁知晚间便等来了三尺白绫。
她身边的丫鬟扯着白绫便绕上了顾怀瑜的脖子,在即将被勒死的时候,老夫人带着人来了,顾怀瑜这才留下一条性命。
顾怀瑜差点被打死的时候,哭着求她,张氏却极其厌恶地抽脚,说,污了王府声誉,你死了才好。
甚至连老夫人的死,也有她一笔功劳。
张氏想要掌权,偏偏上头压着老夫人这座大山,处处受到钳制,老夫人气病之后,本应抢救的回来的,她却趁着侍疾,往药中加了一味虎狼之药。
老夫人去后,也没人再管顾怀瑜,林湘买通那些个流氓的事,她也是知情,只那时,她满心沉浸在荣耀与富贵里,一言不发,也就随了林湘去。
谁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顾怀瑜自嘲的笑了笑。
临死那一刻,她才知道,不是生了她就能称得上是娘的,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孩子的。
她不是喜欢林湘吗,想要借林湘的势掌管王府吗,如今,知道林湘给了她儿子赤隐散,希望破灭之下,端看她们还能不能继续母子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