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色的绣花锦被下,满床的蛇虫蚯蚓,盘栖在一起扭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因是春日,大多蛇类还属幼生,三三两两缠绕成一团,微微蠕动,忽然被林湘压住后,在她撩起被子的那一刹那,疯狂往床下逃窜。
林湘惊叫了一声,后背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想到自己方才就躺在这些黏糊糊冷冰冰的东西上,恨不得立马就将自己的皮剥掉!
她甚至感觉,背后一股股养意传来,就像是有蛇和蚯蚓趁她不察,偷偷钻进了她的衣领,顺着背脊蠕动。
愣怔间,她看到一条稍大的蛇,从她方才躺着的位置钻出。就是那东西!方才在她身下扭动!
“小姐!”朝汐听到尖叫瞬间推开房门跨进来。冲到床榻旁时,才看到眼前如此可怖的场景。
蛇因受到了攻击,在爬下床的那一刻,迅速支起了脑袋,对准二人摇晃着蛇头发出嘶鸣声。
林湘一把将朝汐扯到了自己面前挡住,向着外头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蛇口大张,吐了吐黑色的信子后猛地向前一咬,朝汐扯着林湘就往门口退。
惊叫连连中,门外的朝露晚了半步跑来,冲得太快与朝汐撞了满怀。身子往前踏了好几步,一脚踩上了蛇尾巴,蛇本就处于恼怒状态,尾巴一吃痛,扭转过头就扑咬上了落在最后的林湘。
脚踝处尖锐的疼痛传来,林湘惊声尖叫,吓得肝胆俱裂,色若死灰。
朝露往下一看,黑色的蛇身已经顺着林湘的腿缠绕了上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今日怕是完了!
这一夜,兰苑中灯火长明,林修睿听闻消息后,迅速央求二皇子,从宫中请了太医过来,忙到了几近破晓,才将林湘体内的蛇毒拔出。也算她命大,蛇属幼生,牙还未完全长大,加之衣料阻挡,进入体内的蛇毒不多。
整个王府放在心尖上的人被蛇咬了,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顾怀瑜次日一早便被人请到了兰苑,刚一进门就听见张氏连声的心疼。
“湘儿昨日被蛇咬了,你可知道?”林修睿坐在床沿,冷着声对顾怀瑜道。
顾怀瑜诧异地看了众人一眼,答:“知道。”
林修睿面色阴寒,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顾怀瑜眨了眨眼睛,声音没有一点异常:“自是心疼姐姐遭此劫难。”
林修睿嗤了一声:“旁的呢?你就没有丝毫愧疚?”
顾怀瑜半点不心虚,脸上惊愕:“大哥何出此言?”
“前日,你房内蹿了条蛇进去,怎么那么巧,隔日湘儿床上就被放了满床?你倒是同我说说,王府守卫如此森严,各院皆有人日日打扫,怎么偏偏这东西就出现在了湘儿房内?”
顾怀瑜正了正神色,脸色微变,怎么看都带着委屈:“大哥的意思是,姐姐房内的蛇是我放的?”
林修睿虚了虚眼睛,随即仔细打量了顾怀瑜一番,没有开口说话,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在听到下人说湘儿被蛇咬之后,他急得什么也顾不上盘问,一心只求湘儿能安好。守了一夜等她醒来,从她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林修睿才顿觉不对。
数量如此庞大的蛇虫出现在床上,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距他和林湘分开,不过才短短半日时间,盘问过院内扫洒的下人后得知,在林湘离开兰苑这段时间内,只有花房的王奎来过。如果没有人指使,他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此事。
林湘不敢对林修睿说实话,她暗中收买威胁王奎这事,也只有朝露朝汐知道,甚至于张垣那里,她都是诌的借口。是以,甫一醒来就只能说是有人前日晚上见到王奎从顾怀瑜院内出来,还得了银子。
他思来想去,林湘平日里与人和善,府内从未发生过此事,这家里除了顾怀瑜,还有谁会去授意。
“大哥可是对我有何不满?”顾怀瑜淡淡说道:“我刚回府不过几日,有何通天的本领能买通下人做出此事?兰苑和棠梨院中皆出现了长虫,大哥不说这院内仆役松懈,反倒是一股脑怪罪到我头上,是何道理?”
“王府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事端,怎的你一回来,便接连出现了长虫?”
“大哥这话,该去问各院主事的丫鬟,我从未曾踏足过兰苑,怎知这里为何会出现?”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半分,屋内一众下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吭声。
林修睿还未说话,旁边的张氏忙开了口,她替林湘掩了掩被子,斜了一眼顾怀瑜:“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你大哥不过是关心则乱,你此番言语,岂不伤了他的心?”
顾怀瑜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好笑。同样是子女,只因自己没有价值,张氏便能如此颠倒黑白。
张氏见她不说话,正欲再开口训斥,忽然就听到门口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这般吵吵嚷嚷作什么?”
床榻之上的林湘适时醒来,苍白着脸虚弱地叫了声:“祖母。”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坐到了窗楹下的罗汉塌上,“情况如何?”
“多谢祖母关心。”林湘道:“太医说虽拔除了大部分毒素,可在体内还是留了些许,需得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安好。”
“那便好。”老夫人话头一转,沉着脸问:“你兄妹二人,在吵什么?”
林修睿耐着怒气,将心中所疑简短道了一遍。
“那这个叫王奎的下人,抓住了吗?”
说到这里,林修睿就来气,他一直忧心着林湘,无暇顾及其他,等反应过来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王奎已经消失。他派了那么多人去找,也没将人找到。
“尚未。”
“人既为捉住,你就这么着急定你妹妹的罪?传出去,我这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老夫人重重的将手拍到一旁的矮几上,面色异常的冷凝。
这些日子王府二小姐回府的言论甚嚣尘上,都等着在下月宴席之日好好瞧一瞧,如果是刚回家两日,就传出兄妹不和的言论,岂不让众人笑话!
房间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很少见一直疼爱林修睿的老夫人对他说出如此重的话。
林啸呵呵笑了两声,出来打圆场:“睿儿这不是被吓到了吗,您是没看见,湘儿晕倒在床那时,睿儿眼眶都红了。俗话说,这男儿有泪……”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闭了闭眼,第一次生出了想将他的嘴缝起来的冲动。这老王爷与自己虽算不得聪明绝顶,可怎么就偏偏生了这么个儿子!
顾怀瑜缓缓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情绪,说不上难过与失望,她上辈子不就知道了,凡是林湘出了一丁点问题,只需三言两语,所有的罪责都会算到她头上。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对林湘道:“朝露与朝汐二人,是你的贴身丫头,掌管着兰苑事物,如今出了此事,定是这二人失职了!”
林湘闻言,抿了抿苍白的唇,小声道:“不关她二人的事,是我自己,遣了她们出去的。”
“做错了事,自然是要罚。”老夫人状似未闻,突然出声道:“这二人各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不要!”林湘心中大急,在一瞬间回过一点味儿来,老夫人这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可她不得不出声制止,朝汐与朝露跟了她多年,知晓她不少事情,万一这扛不住将她推了出来,一切就都完了。
“求祖母绕她二人一命,春日蛇虫多是正常,兰苑内日日开了窗通风,难免会有长虫偷溜进来,怪只能怪孙女自己运气不好。”
老夫人淡淡笑了笑并未出声,房间内落针可闻。
这时,半躺在床上的林湘嘶了一声,一把拉住了林修睿的衣袍:“好痛!”
张氏与林修睿忙扶着她躺下,关切地问:“我再请大夫来看看。”
林湘摇了摇头:“不碍事,就是方才蹭到了伤口。”
老夫人冲白嬷嬷挥了挥手:“既然还痛,那便是余毒未清,我这里倒有一良方,专治咬伤。”
白嬷嬷颔首,悄悄退了出去,片刻后带了两个人过来,手中抱了个硕大的坛子。
“这是何物?”张氏问道。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老夫人神色莫名:“以毒攻毒,想来湘儿的腿不日便会痊愈。”
林修睿命人接过,敲开了坛口的封泥,垂眼往里一看,坛内已被一条粗长的蛇身挤满,浓厚的药酒香涌出,混着室内的熏香,味道说不出的奇怪。
“这……祖母……”
老夫人不着痕迹的瞟过屋内众人的面色,扬声道:“这蛇,是我派人从棠梨院捉来的,你且瞧瞧,可与湘儿院内的有何区别?”
林修睿蹙眉看着,林湘却呼吸一窒,脑中又闪过了满床蛇影,加之她认出这蛇可不就是她命王奎放到顾怀瑜院里的,当下就扯起被子蒙住头,大喊:“拿开!拿开!我不要!”
林修睿忙命人将坛子抬了出去,这才俯身安慰:“没事,哥哥在你别怕。”
老夫人见状,心下了然。
她今日来,当着众人的面拿出这坛子,本意并非针对林湘,而是趁所有人都在,意欲敲打一下有心之人。旁的人除了惊诧都没别的反应,她却从林湘眼中看到了些许心虚。
不期然间,她又想到了顾怀瑜在顾家所遭遇的一切。拜顾氏所赐,她几乎是被毁了前十余年的人生,这会,又因林湘,而与自己亲人生了嫌隙。
自那天顾怀瑜送了蛇酒过来,她日日派人看着,顾怀瑜大多的时候都是在棠梨院中呆着,哪里有机会去接触那个叫王奎的下人。
思及至此,她心中对林湘已然带上了些许不满,可自己毕竟真心实意疼爱了林湘这么些年,顾怀瑜回来之前,她也不曾做过什么恶毒之事,想来,也是一时糊涂。
叹了口气,老夫人悠悠道:“这府中如此多灾,还是得求佛祖保佑。湘儿既需静养,这几日便留在房内为我抄佛经吧!”
林湘心跳的厉害,老夫人此言一出,那她方才的感觉就没有错,老夫人确实是在敲打她!
林修睿出言道:“湘儿身子弱,又受了伤……”
老夫人嗯了一声,“腿不便行动,手却是好的。湘儿的意思呢?”
林湘目光闪了闪,抿唇小声道:“孙女愿为祖母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