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宜嫁娶。
刚过了丑时(凌晨两点),韩嫣便在侍婢的服侍下起身了。简单的洗漱过后,韩嫣随意扒拉一口饭,便跟着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的周明锦匆匆出宫了。
“少年军那边怎么样,不会有问题吧?”韩嫣坐在马车中,撩起车帘,发现外面的天还没大亮,不禁歪了歪嘴。还好在汉朝的时候婚礼是在傍晚举行,寓意“昏礼”,注重夫妻之意和结发之情。要是像现代那般早上十点多就开始了,那他还忙活不完呢!
“我办事,你放心。少年军那边肯定不会有问题,倒是你这边,环节太多了,会不会出问题啊!”周明锦皱了皱眉,有些担心。韩嫣弄得东西有很多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居然还得有人在空中往下撒花瓣——千万别摔下来。
“没事,这几个月已经试验过一千遍了,备品我都准备三份,绝对万无一失。”韩嫣信誓旦旦的保证,随即扬声说道:“马车再快点,先到奇宝斋。”
“是!”前面驾车的郭解翻了翻白眼,大声应道。
马车渐渐快了起来,一路无话,盏茶功夫就到了奇宝斋。
“东家!”大掌柜韩义和一众管事的守在门口,见到远远过来的马车,不由得出声叫道。
“大家辛苦了!”韩嫣一跃跳下马车。环视一下众人。“今日一定要提高警惕,皇家之事,攸关性命,谁也别给我掉链子。”
“诺!”众人齐声应道。
“金屋车撵准备的怎么样了,从堂邑侯府铺到到宫中的红绸上没有破陋的地方吧?”韩嫣进了大厅,随口问道。
“东家放心,我们刚刚还检查了一边呢!一点儿刮毛的地方都没有。”韩义笑着说道。
“那几个腾空的热气球等卯时就放上天去,别怕多少碳,多放几个。”韩嫣继续说道。
“诺!”负责热气球的韩明抱拳应道。
奇宝斋大堂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台三尺见宽的长桌,上面端端正正呈着整座长安城内的完整沙盘。韩嫣走上前去,拿起一旁的教鞭在沙盘上指指点点,将整个婚礼的流程再次强调一遍之后,这才发话道:“开始干活!”
和长安城内的张灯结彩相照应,这个时候的堂邑侯府也是一片的兵荒马乱。
阿娇一身黄色内衣坐在房内看着自己母亲和父亲来回乱窜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不由得直乐:“哎呀,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离婚礼还早着呢!就把我这么早拽起来,我还想多睡一会儿呢!哈欠……”
说着,阿娇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流出来了。
“女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事,我说你怎么不慌不忙的。这韩嫣也是,怎么到这个时候嫁衣还没给送过来呢!”刘嫖急的直跳脚。
“这才什么时候啊!”阿娇伸出头瞅了瞅外面的天,“还不到寅时呢!我打赌刘彻这功夫一定在被窝里睡觉呢!再说了,韩嫣办事儿肯定靠谱,您急什么呀!都说了卯时送嫁衣,肯定差不了.”
“什么破嫁衣,一秀就得秀半年啊!若是等会儿还送不来,你看我——”
“启禀长公主,侯爷,外头送嫁衣的来了。”殿外有婢女匆匆进来,禀道。
“快让他进来!”长公主猛地转身,招手说道。
奇宝斋两个小厮捧着托盘恭敬的走到门外,躬身跪拜。“草民见过侯爷,长公主,阿娇翁主。东家怕府上着急,特命草民等站在绣坊外头,等绣娘工匠制好了嫁衣马上送过来。”
“费心了。”长公主从怀里掏出两个沉甸甸的红包递给两人。
“多谢长公主。草民祝愿阿娇翁主和太子殿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两人又拜了拜,这才将手上的托盘交给一旁的婢女,然后躬身退下。
“我看看这做了半年的嫁衣有什么稀奇的。”长公主好奇的说道,伸手取下托盘上的红绸,一件嫁衣玄色礼服(黑中扬红)叠的板板整整的放在上面。烛光一照,翻起粼粼流光。
“这个料子……”刘嫖伸手摸上去,只感觉到一片腻滑柔软却猜不透是什么料子,不由得将礼服两肩握在手中轻轻一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却原来,这件礼服衣摆袖口之处,都缀着颗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百十来客珠子一般大小,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整件礼服的鸾凤图案都是用赤金秀成,通体鎏金的文绘时不时闪过一抹流光,仿若衣服上的鸾凤活过来一般。穿在身上,说不出的高贵丰盈。
“母亲,我好看吗?”阿娇欣喜的将嫁衣穿在身上,显摆的转了一圈。
“好看,好看!”刘嫖看着面前恍若天仙一般的女儿,热泪盈眶。“我的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终于要出嫁了。”
“嘻嘻……”阿娇也十分稀罕的摸个不停。“果然还是阿嫣最会弄东西。”
“好了好了,抓紧时间,母亲给你梳头了。”刘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示意十全夫人开始梳头。
而外面,庆祝的宾客也络绎不绝的上门了——虽然婚礼是在皇宫举行,不过有很多人也会在黄昏之前到堂邑侯府走一趟,以示对太子妃一家人的敬重。早晨初升的阳光倾洒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也将堂邑侯府前的车水马龙渲染的愈发热闹。
堂邑侯陈午和两个儿子分别站在正殿和门口迎宾,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和贺礼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虽然真正位高权重的大臣侯爵们都没过来——他们这功夫都差不多到了皇宫了。可是这番花团锦簇的现象还是让人觉得热血。这才是真正的“富贵荣华”。
径自感叹着的陈尚两兄弟突然眼尖的看到了缓慢驶过来的车驾——
“那不是奇宝斋的吗?后面跟着的怎么是太常署的官员?”陈尚有些狐疑的扬眉说道。
这功夫。奇宝斋的韩青也走到跟前了。“草民见过大公子,二公子。回两位公子的话,草民等按照东家的吩咐过来铺红绸,可是这……”
韩青看着堂邑侯府前的车水马龙有些为难的说道。
太子妃要走的红绸,也不能让别人先踩了。说出去不好听啊!
“这个……”陈尚也注意到了,皱了皱眉。“你稍等一下,我去和父亲商议一番”
陈午也觉得为难,稍稍和众人说了一嘴。过来庆贺的宾客都是玲珑之人,也都是可以结交的,自然不会让主人家为难。过了一会儿,堂邑侯府门前的马车全部被悄悄迁到了侧面。将正门的地方让了出来。
将一切准备好了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黄昏。炙热了一整天的日头也微微和缓了下来,金黄色的流光染上了一抹喜庆的红色,将整个长安城浸染的分外热闹。
按照规矩,迎亲那日男方要亲自到女方家中将新娘迎娶回门,不过由于刘彻是太子的关系,并不能直接到女方家中。景帝和窦太后、长公主商议之后,便由韩嫣和周明锦两个伴读代替天子去接太子妃。两人自然乐意去凑这个热闹。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两人带着仪仗便早早到了堂邑侯府门外等候,以示男方对新娘子的满意,愿意多等一会儿以求得美娇娘。这个时候女方还不能出来,便要男方的仪宾唱一首催妆诗,感动新娘子,让新娘子快快出来。
等了一会儿,韩嫣便将早早准备好了的催妆诗交给仪宾,仪宾接过之后便大声唱了出来——
“欢颜翁主贵,出嫁帝王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静待并蒂开,与君长相依。”
后面几句是韩嫣自己加上去的,他是实在喜欢这两句诗。简直是泡妞必备的终极杀器。(千万别用纳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患太大。和一个人白头到老和只和一个人白头到老差很多啊!)上辈子他一有机会就拿出来显摆显摆。反正这功夫卓文君还没写白头吟呢!将来有机会自己整整司马相如报答她就是了。
汉朝时候的婚礼还不要求盖红盖头,阿娇又是将来的太子妃,很多等着看新娘子的百姓都静静的站在两边。无数道热忱的目光都静静的看着堂邑侯府的大门。不多时,千呼万唤的阿娇便在刘嫖和众多长辈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那一袭红妆上,映衬的玉人面如桃花,色如春晓,头上环戴凤插,在落日的折射下散出圈圈光晕,将美人映衬的恍若仙人一般。韩嫣一直都知道阿娇很美,美得恣意娇艳,仿佛盛开的牡丹一般。今日这鸾凤所秀的玄色吉服穿在身上,黑色的丝绸显得皮肤更加白皙,流光溢彩的鸾凤仿佛活了过来,随着阿娇一步步的翻云覆雨,喜庆中还带着几分庄重,仿佛一瞬间长大了一般。韩嫣突然有种女儿要出嫁的错觉?!
袖中的柔夷紧紧握起,涂着丹寇的指甲在掌心印下一轮轮半月,阿娇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脚下踏着如火一般的红绸,秀得栩栩如生的花开富贵绵延向远方,一眼都看不到头的奢靡。十步之外就是充当迎新仪的韩嫣和周明锦两人,阿娇看着一身火红容色精致的韩嫣,微微勾了勾嘴角。心中的忐忑慢慢消散了许多。缓缓的下了台阶,一步步照着车撵走去。
等阿娇到了跟前,韩嫣将早就备好的车撵上面盖着的红盖头拉了下来,一座金光闪闪的金屋出现在众人面前,通体鎏金打造,最顶处雕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鸾凤,其身鸟羽的位置用各色宝石镶嵌成羽毛,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人群中一片哗然。
阿娇也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韩嫣立刻欠身说道:“翁主,请上车。”
阿娇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车撵前,突然回头对仪宾问道:“适才你唱的催妆诗,给我!”
“这……”仪宾有些瞠目结舌。
“给我!”阿娇扬了扬眉,加重语气重复道。
“……”仪宾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韩嫣。
“给他!”韩嫣翻身上马。开口说道。
将仪宾递过来的绢稠藏入怀中,阿娇这才扶着刘嫖的手臂上了车撵。
“起……驾……”
韩嫣和周明锦一左一右围在车撵旁边,车撵前面是三百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或青年。正是少年军中三百个马术最好的成员。这三百名在车撵前面的少年都穿着一身大红色制服,量身定做的制服恰到好处的贴在身上,将少年们匀称修长的身侧暴露无遗,白色的收腰皮带将纤细的腰肢勒出一道柔韧有力的弧线。宽大的下摆飞扬在空中,如火如荼。及膝的白色皮靴将小腿包裹在其中。鲜明的搭配让众人眼前一亮,人群中甚至还听见有少女忍不住尖叫的声音。
随着车驾缓缓起行,人们这才发现原来车撵后头除了仪仗意外还跟着一千匹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只不过这些马匹全都是枣红色的,而骑马的少年们则换成了黑色军服。通体的黑色制服剪裁恰当,并在前襟和衣摆处用银线画出飞鹰的图案。一阵晚风吹过,将骑士身后的大麾吹得烈烈声响,虽然没有前面的红色打眼,却显得十分考究而高雅。一股子带着骄傲、自信、沉稳、神秘的感觉悄然而出。
“真漂亮!”人群中忍不住有人开口说道。
“咱们大汉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马了?不是说咱们缺马缺的连皇帝玉辇的八匹马都凑不齐一个颜色的吗?”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说的那是高祖那会儿,这都过去快六十年了。现在的大汉朝富庶着呢!我听我们一个管内库的亲戚说,那里头的银钱多得数不清,来不及清理,就连串钱的绳子都腐烂了……”
“不知道这些少年时那帮子军队,这衣服,这精神头……他们还招不招人?”
“招人也不招你这样的,你没看人家都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吗……”
而这一千匹枣红色大马之后,还有一千五百名步行的少年。这一批少年身穿海蓝色混军装,更为奇异的是这衣服下面突然是两条直统统的裤子。叫上褐色小皮靴收拢,迈着整齐的步伐一队队从人群面前经过。每一次抬腿都是一个高度,每一次甩臂都是一个角度。上千的人走路居然只有一个声音。“啪啪啪……”
“咦,他们走的居然和一个人一样……”有人惊异的叫道。
“可不是嘛!这可真是稀奇了,就像木偶被人牵着似的……”
还未惊奇完毕,有人无意识看了一眼天空,霎时间吓得脸色都变了——
“天、天、天上有人……”
“哗……”
众人整齐划一的抬头,只看见天空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十个黑乎乎的东西,上面仿佛是布袋子,下面是个篮子,中间居然还冒着火光。
韩嫣在前头刷的将刀亮了出来,夕阳的余晖将刀锋映照的愈发森然。只见所有的少年军成员整齐划一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齐声大喊:“陛下威武,大汉威武……陛下威武,大汉威武……”
热气球上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郭解立刻将脚下的一筐筐剪成心形或者玫瑰花瓣形状的红色宣纸倾倒而出。漫天的红色花瓣霎时间纷纷扬扬的洒下,惊得长安城内的百姓连声大叫。
未央宫内,还等着车驾进门的景帝和一众大臣也不由得张开了嘴巴。
“这个韩嫣!”景帝叹息的说了一声。
“怎么了?”窦太后由于眼瞎,根本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只听到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仔细听听,似乎阿娇还没过来呢!当即不明所以的开口问道。
“韩嫣不知怎么弄得,居然把人弄到了天上,然后让他们往下倾洒着红色花瓣,沸沸扬扬的,整个天空都是!”梁王刘武有些不适滋味的说道。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够奢华的了,没想到今日的太子婚礼,竟然他有了大开眼界的情绪——不过这奢靡的婚礼也有自己的功劳!想到这里,刘武自得的笑了笑。
“什么,把人弄到天上去了?”窦太后只注意到了前半句话。“他是怎么弄得,会不会摔下来啊!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出了——”
人命!觉得不吉利,窦太后下意识把后面两个字咽下去了。
“太后,您放心吧!这几个月韩嫣已经让他们上上下下几千回了,下面还有人接应着呢!绝对出不了岔子!”一旁跪着的田`开口劝道。
“哦?怎么你好像挺清楚的?”窦太后闻言,感兴趣的追问。
“呃……”田`迟疑片刻,看了看景帝,开口说道。“微臣曾跟着忙活过一阵儿!”
“那你上去过没有?”景帝也饶有兴趣的插了一句。
“……没有!”田`低头说道。“韩嫣说要想上去,必须先经过训练。
“哦,什么训练?”景帝愈发感兴趣了。“不知道朕能不能上去。”
“这个……”田`脸上大汗,早知道他就不多话了。
和景帝有同样疑问的诸位王公大臣也都三三两两的讨论起来。而一旁诸侯王中间的刘陵,则是狠狠的扯着手中的罗帕,看着满是红色花瓣的天空,恨恨的咬了咬嘴唇。
司马门,刘彻一身吉服抬头看着沸沸扬扬的天空,勾了勾嘴角。“韩嫣总是能把一件事情办得出人意料。”
“太子殿下,太子妃的车驾过来了。”身后,一个小黄门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大婚之日,太子殿下的脸怎么黑的这么厉害啊!
“太子妃?”刘彻冷笑一声,想起这半年每每和自己对着干的阿娇,心里突然一阵腻歪。“要是和孤成婚的是……就好了……”
“什么?”刘彻的声音极细,身后的小黄门跟本就没听清,不由得出声问道。
刘彻“唰”的回头,目光阴森的盯着面前的小黄门。
“殿、殿下……”小黄门双腿一软,不由得跪趴在地上。
“在宫里头当差,不该听的就别听,不该问的就别问。”刘彻森然的说了一句,看着小黄门惊骇欲绝的模样,开口说道:“还不起来!”
“诺!”小黄门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躲在后头,再也不敢吱声。
而正前方,迎亲的仪仗已经缓缓过来了。刘彻看着骑着白马一身大红色走在最前面的韩嫣,眼中暖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