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训练中心的时候, 陈玉把阮胭拉过去,对她说:
“我回去想了很久,我觉得那天你说的话不对。世上没有绝对的相似, 也没有永恒的运动。理想的可能并不能永恒运动,反而意外才是惊喜。”
陈玉拿出弹球,在手中抛了起来, 两个, 三个, 四个, 五个……陈玉还在加,六个小球在这个已经表演了二十多年的杂技大师手中匀速运动。
直到一个小球掉下来……
陈玉用脚将它踢起来。
又继续在空中和她的手中来回运动。
掉下, 踢起来;掉下,踢起来……
阮胭怔怔然地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样, 还是比你厉害吧。”陈玉冲阮胭笑笑, “心里少点固执, 才能活得更轻松。生活不是杂技里的抛球,你不用事事都不变, 事事都找一个相似的点。”
说完,她把下坠的小球顺势用膝盖传给阮胭。
阮胭迅速接住。
“拿着, 送你的临别礼物。”
阮胭看着手里的小球, 转身对陈玉, 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了谢谢和再见。
从华遥回到临江以后,邓飞虹给阮胭放了两天假,也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接下来要去西北拍至少一个月的戏。
阮胭难得的空了两天出来。
她回到家里, 开始认认真真地把屋子里的卫生整理出来, 重新整理了一遍。收拾到一半的时候, 阮胭看到放在床头柜下的那束红色玫瑰。因为时间过得太久,这些花枝都已经发黄了。
阮胭想把它们和刚刚整理出来的废纸都抱出去扔掉,手又顿住,蓦地想起那天在游乐场,鼻间铺天盖地的玫瑰香气。
她试着把花拿起来,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花枯了,但香气还在。
她最后还是将花放回了原处,拎着废纸篓出去把垃圾倒了。
收拾了一上午,她又把从华遥带回的两座木雕带去给谢弯弯,感谢他们夫妇帮忙照顾张德全。
谢弯弯拎着笼子出来,把它平时的吃食和用品都一起还给阮胭。
阮胭看着新包装的鹦鹉饲料,这个,这个不是她原来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啊,弯弯,给它买这么贵的饲料,我下个月去西北拍戏,再给你们带两座那边的彩塑回来。”
谢弯弯连连摇头:“欸,不用了不用,这不是我们买的,是劲哥买的。”
阮胭疑惑道,“他来过这里吗?”
谢弯弯连忙捂住嘴,糟了暴露了,暴露了沈劲和他们认识,艹,怎么办!
旁边的江标走过来,拍拍谢弯弯的肩膀,示意她先进屋去。
“嗯,抱歉,我想我们必须得和你坦诚。”
江标把围裙解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们和沈劲是朋友……你当时搬走的时候,沈劲有想过直接租下我这套房子,和你毗邻而居,但是为了尊重你的选择,他还是找到了我。我和弯弯一直定居在国外,恰逢她怀孕了,老宅不适合养胎,我就把她接到了东洲花园来住。如果你依旧介怀,我们一定会尽快搬走,不会打扰到你。”
阮胭怔了会,她没想到背后会是这个原因,她说:“没事,不用搬,和你们当邻居是件很开心的事。”
他们夫妇也帮了她很多,虽然和沈劲认识,但也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
“那,刚认识的时候,那碗鲜虾馄饨……”阮胭问。
“是沈劲让弯弯做的,他怕你那段时间太难过。”
阮胭一下就明白了。
“灯泡呢。”
“也是他让人过来检查电路时修的。你放心,他没有进你的屋子,他只是过来检查了室外的电线。”
“嗯,我知道了。”阮胭低下头,把饲料包捏得紧了些。
“阮小姐,从邻居的角度来讲,我和弯弯都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江标看着阮胭,“无论你和沈劲最后会怎么样,我们都珍惜这段和你成为邻居的日子。”
阮胭对他笑笑:“我也很喜欢你们。”
说完,阮胭带着张德全回自己屋里去。
阮胭把它放到桌子上,她开始百度如何教折衷鹦鹉说话。看了一圈下来,才发现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阮胭戳了戳它的绿脑袋:“你怎么这么绿呀?”
张德全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胭胭。”
“陆柏良怎么教你说话的呀?”
张德全不理她,扑腾着翅膀,飞到床头那盏小小的铃兰灯座上去,灯泡有触控的开关。它的重量让灯泡瞬间变亮,素日里在夜里奶油似的温柔,在白日里化为乌有。只有点点微光。
原来是他修的啊。
阮胭把张德全揪下来,她问它:
“张德全,你们鹦鹉界,会有朋友吗?如果你们失去朋友了,怎么办?”
张德全歪了歪脑袋,“傻子。”
阮胭:“……”
笨鸟!
阮胭没来得及戳它脑袋罚它,就接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阮小姐,我能见见你吗?我想和你谈谈我哥的事情。”
阮胭到医院的时候,周思柔正坐在一棵桂花树下。
她在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说话有些结巴:“阿,阿姨,你真的,好老土啊,哔哩哔哩不是咒语,也不是骂人的话,是,是个站子啊!”
“阿什么姨,都说了叫姐姐,如果不是陆柏良让我开导你,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个死小孩玩。把那玩意儿再那我看看……啧啧,果然,十五年了,吴彦祖还是这么帅……我靠我靠古天乐怎么这么黑了……”
阮胭站在她后面,听到周思柔的声音,甚至是她情不自禁说出的粗话,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喂,丢,丢人,人,人家都在笑你了。”辛童戳了戳周思柔,朝后面的阮胭努努嘴。
周思柔抬起头,看到带着口罩,却眉眼带笑的阮胭,连忙放下平板,她朝阮胭礼貌地笑了下,稍微有点拘谨。
她又偷偷扯扯辛童的衣袖 ,“你先回去玩,晚上我再来找你。”
辛童听话地抱着平板往回走了。
周思柔和阮胭说:“你好啊,阮小姐。”
“你好。”阮胭也对她笑。
“你,你坐。”周思柔指了指长椅旁边的空位,替她把刚刚辛童摇下来的桂花粒拂开。
阮胭坐下去,椅子上还带了香。她说了声谢谢后,问周思柔:“你好像已经好了很多了。”
“嗯,现在语言能力基本恢复了,就是走路还不是很利索。”
“那挺好的,恭喜你啊。”阮胭对她笑笑。
周思柔也笑,她的左右手交叠在一起,很明显,她在想说什么好,“一直想替我哥哥对你说声对不起,他太糊涂了,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阮胭摇头,“你哥哥做的事,已经有法律来判决了,你不用再帮他道歉。”
周子绝因为涉嫌故意伤人,但由于阮胭没有实质性地受伤,他被判了一年,宋筠也一样,被判了半年。
“嗯,其实对他来说,判多久不是最紧要的,是他八年都拍不电影,这个才是对他最重的惩罚。”周思柔说,“小时候,他就很偏执……他是个很孤僻的人,你知道的,因为我们小时候家境很困难,他的生活里就只有三件重要的事,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陆柏良,还有一个是电影。”
周思柔顿了顿,她忽然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阮胭,认认真真地对她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即使法律已经惩罚了我哥,但我仍然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我是他的妹妹,至少,歉意我是可以代为传达的。”
阮胭看着她,面前这个女人,刚刚她还和辛童笑着说“别叫阿姨”……其实,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心智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
阮胭拉住周思柔的手,把她拉着坐回长椅上。
“我接受你的歉意。”阮胭拍拍她的肩膀,她因为刚才站得太急,头碰上树上的桂花枝,很多桂花粒落在她的衣襟,阮胭替她把花粒一一掸开,“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你和你哥哥不一样。你很好很善良,小妹妹。”
小妹妹。
她叫她小妹妹。
周思柔定定地看着阮胭。
她离自己很近,他们周围都是香甜的桂花气息。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润。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叫过她小妹妹了。周子绝不在了,陆柏良淡泊,护工们例行公事,所有那些本该和她一起快乐讨论明星八卦的“同龄人”,都叫开始叫她“阿姨”……
周思柔注视着眼前这位陆柏良口中“我很在乎的人”,再难移开目光。
半晌,她对阮胭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阮胭先是一怔,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而后,她坦然一笑,“可以。”
周思柔伸出手,抱住阮胭,她把头搁在阮胭肩上,小声地说:“我好像知道陆柏良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他,跟你提过我啊?”
“嗯,他说,他喜欢你,但是他拒绝了你……他这个人啊,其实特别傻。我跟你讲哦,把他养大的陆爷爷是个很有文化的人,陆爷爷的爷爷是进士,就,整个家风都很那种严谨,陆爷爷还是他们那个年代的首大高材生,但是他在最动荡的那十年里,眼睛瞎了,身体也坏了,出来的时候,家都没了,他就到处流浪,流浪到了我们大院。然后他捡到了陆柏良。”
“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严谨有风骨的遗老,教出来的陆柏良,性格该是什么样子。”
周思柔松开阮胭,从她的怀里离开。
“所以,他太愚了,我要来帮他助攻一下啊。”
阮胭逗她:“助攻太可爱,已经抢走了陆柏良全部的风头,现在只想喜欢助攻小妹妹了,怎么办?”
周思柔下巴扬起:“那可不就便宜我了,我正好过去把陆柏良抢过来,然后享受着你的喜欢,美滋滋~~”
阮胭笑开来:“这个想法还不错。”
周思柔忽然把笑意敛起,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
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衣,他的腿很长,整个人笔直如柏,手里还拿着病历本,有小朋友撞到他了,他温和地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她们走过来。
最后他站定在阮胭面前。
“回来了?”他问。
“嗯。”阮胭说。
周思柔非常知趣地说:“欸,我去看看辛童那丫头把古天乐抱哪儿去了……”
陆柏良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笑。
下一刻,他转过来,看了眼她头顶的桂花树,他说:“阮女士,今天可否邀请你共进晚餐?”
阮胭想答应,转而问他:“理由呢。”
陆柏良用病历本塑封的背面,替她拂开她头顶快要垂下来遮住她额头的桂花枝,温声道:“秋天来了,想和重要的人吃一顿饭。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