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雨终于稍微小了些, 像是那朵含水量最大的乌云从头顶飘走了, 但也仅仅是稍微小了些而已。
前挡风玻璃上的雨不断被刷走, 留出足够能看清前路的空隙, 蔚鸿之见状抓紧时间,重新握上方向盘,道:“小一点了,我先抓紧把你送回去。”
雀宁本想说要不然回你那边吧不用专门把我送回去了, 随即想到蔚鸿之的家离这里很远, 开车需要半个小时, 而到他家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了。
电台的音乐已经换了好几首, 全都是听不懂的小语种歌曲,但音乐的魅力就在于此,就算听不懂歌词,也仍能从旋律和歌手的感情中懂得想表达的涵义,蔚鸿之放平心态听了一会儿,原本在心尖躁乱的悸动情绪也在歌声和雨声中逐渐平息。
是啊, 如今正坐在他身边的是他暗暗喜欢的人, 反正都不可能有结果了, 不如好好享受过程, 也许他有一天会回归自己该有的生活, 将窃取的人生还给本该继续享受富贵的蔚宏,跟雀宁相处的点点滴滴,将成为他最美好的回忆。
车轮轧过路上的积水, 驶向雀宁家所在的小区,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辆同样开得很慢的车时不时从对面驶过,在网膜上留下车前灯的光亮。
蔚鸿之专心注意路况,他虽然是老司机了开车却素来小心,不敢分神,也是这时,雀宁终于敢正大光明地看他。蔚鸿之脑袋放松靠在头枕上,后颈和肩膀之间的线条同样有力,被发胶固定的额发过了一天又淋了雨,稍稍有些松散,几缕垂落在额角,让他侧脸看起来柔和了些。
雀宁从未想过自己会像现在和之前的无数个时刻那样,情不自禁地被一个相当笔直的男人吸引,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性向和旁人无异,只是碍于时间和家庭原因没谈恋爱而已,但蔚鸿之的出现清清楚楚告诉雀宁——他就是被那光芒吸引,甘之如饴地去靠近。
缓慢地行驶进雀宁家在的小区,蔚鸿之在单元楼下停了车,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到了。”
雨仍在哗哗下着,没有丝毫减小的兆头,雀宁一手按上安全带,却没有立刻解开,而是问蔚鸿之:“你要回去吗?”
蔚鸿之看向他,停车时车内自动打开的暖黄色灯光照亮青年的脸,雀宁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现在雨估计要下一阵,你家还那么远,水也积起来了,总感觉回去好不安全。”
似乎听到了雀宁的心声,那正不断拍打着玻璃和车顶的雨霎时间更大了些,声音延绵不断都要人担心车顶会不会被砸穿,一下子回到了被迫靠边停车时的势头。
“……”蔚鸿之看了眼前方,挡风玻璃上哗哗流淌的水让他什么都看不清,他的确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开车,之前过山车上自己突然进入灵魂出窍状态,要是回去路上也这样的话,后果他不敢想象。
但蔚鸿之忽视了过山车是会让身体产生不适的特殊情况,而在雨天开车可不会,又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明白,却故意这样想好给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这番邀请的结果便是蔚鸿之没怎么犹豫地点了下头,道:“好,那我换个地方停车,阿姨和雀羽应该不会嫌我突然去家里吧?”
“怎么会。”雀宁暗自松了口气,努力压住情不自禁想要扬起的唇角。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是不是意味着鸿哥要在他家里待上一整晚了?
蔚鸿之将车小心停在空出的停车位上,熄火拔出钥匙,雀宁这下终于放了心,他解开安全带,撑起伞下了车,差点一脚踩进水坑里,赶忙小心绕过,去驾驶座那边去接蔚鸿之。
连老天都在帮他。
跟雀宁一把伞地跑进楼道,蔚鸿之时隔数月再一次来到了这会让他不禁联想到儿时故居的老旧单元,墙上的涂鸦还在,只是贴着的红纸告示变成了别的内容。
他跟在雀宁身后走上楼,雀宁家在三楼左手边,他记得很清楚。
站在门前看雀宁找钥匙开门,少年低垂的眼眸和肩膀上的挎包都让蔚鸿之兀自生出一种错乱的幸福,就好像他仍是那个整天奔波忙于工作的产品经理,跟雀宁两个人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平凡却也温馨。
开门的声响将蔚鸿之惊醒,他赶忙将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在脑后,跟在雀宁身后进了门,王淑梅一直在等雀宁回家,见儿子安然无恙的回来松了口气。雨实在太大了,雷声又一直从头顶响起,她实在担心。
看到雀宁身后高大的青年,王淑梅一愣,立刻认出了蔚鸿之,她对蔚鸿之印象很深,雀宁带他来过家里拿东西,去医院透析偶然碰到对方还把她送回家来,甚至还帮过小羽跟她同学。
“阿姨好。”蔚鸿之朝她笑笑,有一阵没见雀宁母亲,对方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小蔚过来了啊。”王淑梅起身招呼,她曾从雀宁口中打听过蔚鸿之,知道这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青年出身富贵,也惊讶于蔚鸿之表现出的种种热情跟她想象中的富人截然不同。
她打心眼里喜欢雀宁新教的这个朋友,并非攀附权贵,而是被蔚鸿之身上的品格打动,谁会不喜欢孩子跟优秀的人相处呢?
“鸿哥送我回来的,雨下的实在太大了,我觉得他再开车不安全,就让他先来咱家待会儿。”雀宁一边解释一边给蔚鸿之找出拖鞋。正在屋里写作业的雀羽听见动静探头过来,看到蔚鸿之兴奋地喊了一声:“小蔚哥哥来啦!”
“这么晚了过来家里,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阿姨和妹妹。”
“不会不会,欢迎你还来不及呢,你们两个吃饭了吗?”
“在外面吃过了,所以才赶到了雨最大的时候回来的,妈你不用操心我们两个了。”比蔚鸿之更显感觉到局促的竟然是雀宁,他不知为何耳尖有点发烫,就好像……就好像在带恋人见家长被热烈欢迎一样,只能赶忙对站在玄关处的青年道,“先去我房间吧。”
于是蔚鸿之第一次进了雀宁房间,之前雀宁拿钻石袖扣时他一起在外面等着,没有踏入这对一个人来说可以算最私密的空间。雀宁的房间跟他想象中差不多,面积不大,非常整洁,只有一张床和桌椅,窗户在桌子的侧边,帘子敞开,能看到外面瓢泼大雨。
“擦擦水吧。”雀宁拿了条干净毛巾给蔚鸿之,蔚鸿之接过来擦着头发上的雨。从车边到单元内的这一段路上,风吹得雨倾斜着飘进伞下,把他后背也全都打湿了,白色衬衣湿成半透明黏在脊背上,透出皮肤的颜色的同时勾勒出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时甚至比全都敞开还要诱人。
雀宁不自在地移开眼,在心中默默唾弃如此卑劣的自己。他身上也湿了不少,趁着蔚鸿之擦着头发觉得他应该注意不到,赶紧找出来平时穿的睡衣,脱掉湿掉的上衣换上。
胡乱将脑袋套进宽松的领口,雀宁将衣服下摆拽下来,一回身恰好看到蔚鸿之正盯着他。
大家都是男人被看两眼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可不知怎么,雀宁却感到似乎有一点尴尬,兴许是因为那一瞬蔚鸿之朝旁边闪躲的眼神。
……鸿哥在不好意思吗?
雀宁有些疑惑,但没能来得及细想,因为一声闷雷骤然炸响,声音大得就好像正在这栋房子的头顶,把他吓了一跳。
“好吓人啊。”蔚鸿之听到一门之隔的客厅里雀羽的声音,王淑梅担忧道,“待会儿不会打闪把电器给烧了吧。”
雀宁闻声提高音量喊道:“妈!要不把冰箱先拔了吧!”
打闪把电器烧到。这熟悉的话语蔚鸿之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他依稀记得小时候住在老家的旧房子里也经历过这种光景,遇见雷电猛烈的雨天,父母会拔掉大型电器的插销。那时候还没有蔚佳佳,他们一家三口趴在客厅窗户边上,看外面天色阴沉风雨交加。
而同样深刻的回忆,还有——
啪——!
随着一声短促的声响,房间中骤然黑了下去,霎时间连丁点光亮都不见了。
……还有停电。
“啊!”门外雀羽叫了一声,小姑娘显然害怕了,一片黑暗中,蔚鸿之按照印象伸出手,摸到了雀宁的胳膊。
“停电了?”他问道。
“应该是。”黑暗中他看不见雀宁的脸,只觉得对方声音很轻,很温柔。
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中,蔚鸿之在电台歌声中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一次剧烈躁动起来,他只能张开嘴用力呼吸一口,用微凉的空气降低心底的热度。
过了一会儿,光从手机屏幕中发出,照亮了面前雀宁的面庞,他抬眸对蔚鸿之抱歉地笑笑,道:“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走出卧室到客厅,打开家门,正巧看到对门的邻居同样打开门观察情况,而楼道中黑漆漆的,只有两家人手中的手机跟手电筒照亮周遭一小片地方。
“整栋楼都停电了?”
“应该是。”雀宁顿了顿,道,“那只能等明天雨停了叫人来看怎么回事了。”
跟邻居道别,雀宁关上家门,王淑梅从冰箱冷藏层里拿出了两根红色的蜡烛,正要点上。
雀羽彻底兴奋起来,她雀跃地看妈妈将蜡油小心滴在桌上,问道:“停电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写作业了?”
而蔚鸿之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正看着他,昏暗光线中眼中的神情不甚明晰。雀宁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好像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他还没有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