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一切后,蔚鸿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灵魂不稳的难题仍摆在他面前, 但终究不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了, 他有了可以诉说彷徨和苦闷的对象, 不用再一个人苦苦守着,默默消化所有的情绪。
雀宁正努力接受这个真相,时常问蔚鸿之一些关于真正的他的问题,想要了解的更多, 每当这时候, 蔚鸿之都会耐心讲出自己的故事, 他知道, 他说的越详细,越真实,雀宁就越会相信他灵魂互换并非他的幻想,因为几乎不可能有人臆想到如此详尽的地步。
“蔚宏在那边要像你之前那样工作吗?”雀宁在某一次这样问道。
“是啊,毕竟他现在才是蔚鸿之嘛,我刚开始还担心他一个小少爷会受不了那么辛苦的工作撂挑子不干, 结果几次做梦看来, 干的都还挺不错的, 应该也跟他继承了我从前那些记忆有关, 不然的话一些专业性的东西可弄不来。”
“听起来有点可怜。”
“是啊, 本来他在这边每天晚上出去喝酒玩到凌晨再休息,中午快两点才起床,去公司一趟刷刷脸什么也不用干就又开启夜生活了。”蔚鸿之顿了顿, 道,“还记得吧,当初他的那些女友可弄得我焦头烂额,希望他别介意我全都甩掉了。”
对蔚宏,蔚鸿之的感情很特殊,他和蔚宏从未见过面,却又每天会在镜子里看到对方的样子,他们没说过话,却通过纸笔有过两三句的短暂交流,也许蔚宏也能在梦境中看到他这边的境遇,就像他于梦里看见蔚宏操纵着他的身体下班回家,照顾要上学的蔚佳佳那样。
每每想到这些,蔚鸿之都颇为感慨,让蔚宏无端从富少的云端跌落成为社畜,他其实一直都存有愧疚,但蔚鸿之同样希望,蔚宏能借着这次机会学到一些东西,比如认真工作,人生目标和生活态度,在蔚鸿之看来,这些是比财富和地位更加宝贵的东西。
一周过去,雀宁终于真正接受了事实。蔚鸿之昏睡的症状愈发严重,午睡的时间从原来的一小时延长到两小时再到接近三小时,每次雀宁都要费很大力气把他叫起来,就算白天睡得这样多,到了晚上蔚鸿之照样可以沾了枕头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没人知道分别的那天何时会到来,每天清晨雀宁都会猛地惊醒,去摇晃蔚鸿之,在蔚鸿之艰难醒来后通过眼神确定身旁躺着的仍然是吸引着他爱上的那个灵魂,才真正松口气。
为了测试昏睡的严重程度,在雀宁再三保证就算尿了床也没关系后,蔚鸿之听了他的建议在晚上睡觉前喝大量的水,想看会不会被尿意中途憋醒。
结果不太妙,第二天他仍然在早晨被雀宁拍在胸膛上的手唤醒,意识还没清醒就感受到了小腹处鼓胀到几乎要爆炸的剧烈痛感,赶忙挣扎着跑去卫生间,甚至在释放完之后,饱经磨难的膀胱还疼了十几分钟。
虽然没尿床还是让他挺庆幸的,但从这之后蔚鸿之再也不敢试了,别他回去的事儿还八竿子没一撇,先把身体给憋坏了。
雀宁也暂时放弃了找工作的计划,花更多的时间陪在蔚鸿之身边,在可能很快就会到来的离别之前,两人的感情比之前还要浓烈,放纵地用身体感知彼此的存在,也是在这时候,雀宁真正明白曾经蔚鸿之问出假如有一天他不再年轻自己会不会还爱他的缘由——真正的鸿哥三十二岁,仔细算算,比他要大整整十岁呢。
听鸿哥说,他工作很辛苦,熬夜做项目是家常便饭,几乎没时间健身锻炼,身体肯定比不上现在,雀宁脑补了下,除了想笑之外就没别的想法,就像他那时候给出的回答,就算蔚鸿之变老了,不如现在这样英俊了也没关系。
不可否认,任何人建立关系最开始会很大程度地受外貌影响,就像人天生会对好看的人心生好感,但慢慢熟悉后,真正吸引雀宁的就变成了那幅躯壳下珍贵的灵魂。
雀宁相当笃定,他爱的是蔚鸿之,而不是蔚鸿。
不同于雀宁花大把的时间来陪他,蔚鸿之倒是每天都正常出门,早上八点走十二点回来,下午三点半走六点回来,雀宁以为他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工作,犹犹豫豫地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他把更多时间用在两人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相处上,但只有蔚鸿之知道,他整天忙碌都是在做什么。
在坦白后的第三周早上,蔚鸿之没像之前那样八点准时离开,对雀宁道:“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吧,有点东西想给你看。”
“好。”雀宁答应下来,他实际上是有些害怕的,害怕蔚鸿之会再告诉他什么糟糕的消息。
于是蔚鸿之叫上司机开车,去到这几天消磨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的地方——蔚宏父亲最新开发的高端住宅小区。
小区已经开发完毕,正在进行一期的预售,花园式环境,绿化面积很大,还有溪流和湖泊,位置在江城的新市中心,小高层每栋楼之间的分布也很合理,不会出现遮挡阳光的情况。
蔚鸿之带着雀宁进到位于小区中央最佳地理位置的一栋楼,坐电梯上了十六层,他掏出还贴着胶布条的钥匙,打开了左手边的房门。
门被推开,蔚鸿之走进去,雀宁跟在他身后,惊讶地发现这栋房子的装修风格和蔚鸿之的别墅一模一样,除却地板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几处装修工具外,其他设施相当齐全,稍微清扫一下就可以立刻入住。
阳光从飘窗中洒进来,照亮漂浮在空中的点点灰尘,蔚鸿之侧过身,打量着自己十几天来的成果,问道:“喜欢吗?”
雀宁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再被蔚鸿之带到小区时他便隐约有所预感,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全都准备好了,望着眼前宽敞客厅里的欧式家具壁灯吊顶,雀宁恍惚间有种就站在蔚鸿之家里的感觉。
“以后等我走了,蔚宏回来,估计你就没法经常去那个家了,到时候时不时地来这边看看,应该也能有类似的感觉。”蔚鸿之道,很多话听起来刺耳,但如果现在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让雀宁听到的机会了,“十二楼还有一套房,也装修好了,一会儿咱去办购买手续,写你的名字,以后如果有什么事缺钱就卖掉那套,以现在的房价过上几年应该可以卖五六百万。”
雀宁喉咙里哽的发痛:“你这些天都是在忙这个吗?”
“嗯,装修还是得亲自看着,不然不放心。”眼前半月来的建工成果和预想中一样,蔚鸿之希望,在他离开后,雀宁仍能有一个用来回忆他们过去的地方,“等明后天的咱去把家具再添置一下,走吧,再带你去看看十二楼的那户。”
蔚鸿之带着雀宁看完他挑选好的两套房子,就带着他去交钱了,由于雀宁单身,还是一次性付清全款,只需要他的身份证就可以购房,蔚鸿之付了一千三百万买下这两套房子,房产证上只写雀宁的名字。
“我好歹得给你留下些保障,房子是最保险的了,就算蔚宏回来,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儿再找你什么,反正一千万对他来说也不算巨款。这样的话,我也能放心很多。”
“把我带在身边不才是最放心的吗?”雀宁轻声道。
“如果可以,我也想带你走。”蔚鸿之笑了下,但那笑容中更多的是伤感,“先不提能不能行的问题,假如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离开,能舍得阿姨和小羽吗?能舍得你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吗?”
就像他当初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无法在家人和雀宁之间做出抉择一样,蔚鸿之知道,雀宁也同样给不出答案,爱情和亲情,这两边无论舍弃了哪一方,今后所面对的,都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思念。
果然,雀宁沉默了,他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将头靠在蔚鸿之肩膀上。
蔚鸿之揽住他,关于也许不剩下多少了的未来,他已经做好了计划,“等房产证办下来,我们就去旅游吧,到世界的其他地方看看。”
雀宁应了声好,不管蔚鸿之有怎样的安排,他都会一直陪着,直到……直到命运将两人分开的那天。
在十一月份的中旬,蔚鸿之带着雀宁,踏上了从北京前往莫斯科的k3次列车,他们将在这辆绿皮火车上度过整整六天五夜。车上有不少和蔚鸿之一样,因为久闻“世界上最长旅途”盛名登上列车的年轻人,但不同于他们中的大多数,蔚鸿之订的一等舱,豪华双人间,有独立卫生间和热水供应。
蔚鸿之没带太多行李,箱子里绝大多数都是要在车上吃的,这趟路程的目的也很单纯,趁着剩下的时间,带雀宁好好放松,领略那些之前从未见过,又或者之后也很难有机会再见到的风景。
私密的双人舱里,很适合做些什么,而狭小的空间和走廊上其他人的声音让感官变得更加敏感,这漫长的旅途中,没人知道这同一间舱室的两名青年是对情侣,他们坐在床上看窗外蒙古国的草原和西伯利亚的白雪,列车沿着轨道从无边无际的针叶林中隆隆驶过,在旅途的第三天进入俄罗斯境内,驶过贝加尔湖,冬季的湖泊冻结成梦幻的冰蓝色,恍惚之间蔚鸿之总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梦中,他于冰原上和白猫一起等来了列车,被带向不知终点的前方。
在列车停靠在站台的间隙,蔚鸿之会带着雀宁下车,从商人的小摊子前走过,翻着俄语小册子买上一条烤鱼或俄罗斯当地的邮票和明信片,匆匆写上后寄给还在江城的雀羽,因为靠站时间短,他们经常在睡衣外面套件羽绒服就出来,最后冻得哆哆嗦嗦地跑回去。
这漫长的旅程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分外无聊,但对蔚鸿之来说,却显得稍有些短暂,因为他昏睡的症状还在愈发严重,晚上睡九个小时,中午再睡三四个小时,除去吃饭,清醒的时间只有十二个小时,他看书玩游戏和雀宁欣赏着风景聊会儿天,再做做单人或者双人运动,去走廊上和乘务员其他游客唠上两句,便在不知不觉中消磨完了一天。
箱子里携带的安全套在第五天的时候全部用完,蔚鸿之来的时候专门按照宁愿多也不能少的标注准备的,没想到还是用完了。之前两人本着过度纵欲对身体不好的可持续发展原则,在性生活方面比较节制,一周也就两三次,而现在,离别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也就任凭自己遵从本心肆意放纵了。
到达雅罗斯拉夫尔站时是下午两点半,蔚鸿之先去定好的酒店把行李放下,带雀宁在附近转了转,俄罗斯特色的饮料卡瓦斯配着莫斯科烤鱼重新唤醒了列车上沉寂了六天的味蕾,晚上两人拿着提前订好的票去到国家大剧院,看了两幕芭蕾《吉赛尔》。
他们一共在俄罗斯待了三天,游览过卡洛明斯克庄园,察里津诺,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圣瓦西里大教堂和克里姆林宫后,前往土耳其,在伊斯坦布尔的酒店住下,酒店正对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坐在船上能够看到位于欧洲老城区山上的苏莱曼清真寺。
在伊斯坦布尔的街道上有许多猫,不同于通常理解中的流浪猫,这里的猫各个皮毛油量体态富足,从不怕人,常常会和居民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由于猫在伊斯坦布尔有重要的宗教意义,这里的人们常常在街角和自家门前放置猫粮和水盆,来供养这些城市中可爱的小动物。
喂过猫和海鸥,去乘坐土耳其最著名的热气球,再到棉花堡泡温泉,传说中牧羊人安迪密恩为了和希腊月神瑟莉妮幽会,竟然忘记了挤羊奶,致使羊奶恣意横流,盖住了整座丘陵,形成了这片如雪砌成的白色温泉地带。
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里,蔚鸿之按照习俗,将大拇指放进哭泣柱的洞中,其余手指转上一圈,祈求未来的平安幸福。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一个无神论者,也跟着迷信起来了。
如果真的有神,蔚鸿之默默的想,如果神真的可以听见他的心声,就请给他一些能够看到的希望吧。
之后他们离开土耳其,途经希腊的奥林匹克圣地,坐船到达意大利,游览瑞士、奥地利、德国、法国、西班牙,将欧洲所有实施申根协议的国家全都玩了一遍,最终去到北欧的冰岛。
这里有世界上最纯净的水和空气,以及上好的温泉,十二月份的冰岛笼罩在圣诞节的喜悦氛围内,一天只有不足五个小时的光照,蔚鸿之和雀宁在斯奈费儿冰川上驾驶雪吉普和摩托,累了就躺在雪地上,远离城市没有光污染的天空中,极光飘浮游动,绿色和蓝色混合成瑰丽的色泽,而漫天的星光点缀其中。
蔚鸿之戴着写有北欧古文字的项链,呼吸间尽是冰雪的冷冽,他摘下手套,握住雀宁的手,温暖的体温传递给彼此。
“歇会儿吧。”他说道,“好久没这样放松了。”
“我也是。”雀宁轻声道,这趟旅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他亲眼领略了许多之前只能在图片中看到的极致美景,意识到原来世界真的有如此精彩阔大,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还有许许多多人在以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式生活着。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所有的烦恼全都离他们而去,在天地之间静静躺着,什么都不用想。
雪橇犬在旁边玩耍,向导看护着它们,蔚鸿之闭上眼睛,风在耳边吹过,带来汽笛的声响,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白猫撑着睡莲做的伞,遮在他头顶,道:车来了。
蔚鸿之坐起身,果然,列车停靠在站台前,车门打开,这辆列车红黑相间,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都不太相同。
快走吧,迟了就赶不上婚礼了。白猫就要拉着他一起上去,蔚鸿之却没有握它毛茸茸的爪子。
——等等,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
他回头看去,身边空无一人。
什么事?白猫问。
蔚鸿之答不上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皱起眉头,他不该是孤身一人,可他又能带走什么呢?
他来时就是孤零零的啊。
列车再度鸣笛,就要重新启动了。
走吧。白猫再度催促。婚礼可是很重要的啊。
蔚鸿之想不起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他看向列车,迟疑片刻,终于点了下头,和白猫一起走上去。
空旷的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个,蔚鸿之和白猫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雪原皑皑,冰川耸立,远处小镇温暖的灯火安静亮着,极光缓慢地摆动。
伴随着悠长的汽笛,列车启动,雨滴落在窗户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他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