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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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这才想起赵秉直那个缺心眼的儿子来, 扭头去看,只见他仍被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内官架着,动弹不得, 他脸上神色忽白忽青,之前那股子犯浑的劲儿,此刻却已经散了大半。

赵默嘴唇喏喏,半晌才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并……并无……”

长公主从帐内长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淡淡道:“见你方才忿忿, 看来的确不知, 为何文试你会不合格, 现下我便告诉你。”

“今日文试之题,其实并不算难,一、三、四题,都是三言两语便可论定的,而你文章,却通篇浮华词赋, 乍一看去, 骈四俪六, 对仗平仄倒是工整, 只可惜通篇皆是夸夸其谈, 文不对题。究其原因,无非是借此掩盖你经学义理, 学得不扎实罢了。”

“令尊供职于御史台, 我亦读过赵大人的文章,他是个刚直忠正之人,只可惜你未曾学到你父亲一点务实之风, 实在叫人失望。”

她这番话说的淡漠从容,那双清寒的眼睛,却看得赵默莫名羞惭。

他面红耳赤,自觉面上过不去,忍不住低声强词夺理:“殿下……殿下不必科考应制,又怎会懂得做文章的学问……”

长公主却轻笑了一声,闭目摇了摇头。

这是贺顾第一次听到她笑。

他远远看着,带着面纱的长公主,侧脸线条略显锋锐,她眉眼轮廓深邃,纤长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面部弧度并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柔和婉约,反而因为线条过于凌厉,带着点令人难以忽视的攻击性。

然而这幅眉眼,此刻在贺小侯爷眼里,衬着长公主那身烈焰一般的红衣,却姝艳的惊心动魄。

长公主就像是雪山之巅,冷潭里盛开的红莲。

她寒气逼人,高高在上,却又美丽的让他忍不住心旌摇荡。

长公主每一根头发丝儿,简直都好像长成了贺小侯爷最爱的模样。

她面纱下的脸,又该好看成什么样呢?

贺小侯爷几乎是抓心挠肝的好奇。

可惜那边的长公主,却不知道他的心思,仍看着赵默淡淡道:“……你方才说,我不应以个人好恶阅卷,但今日,本就是父皇母后替我选婿,我若不选我喜欢的,难道还要选赵大公子喜欢的不成?”

赵默脸色发白,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长公主目色一沉,寒声道:“赵默,你御前失仪,可否知罪?”

两个夹着赵默的内官终于松开了手,他这才跪在了御帐前,对皇帝叩首,声音干涩道:“赵默知罪,请陛下降罪。”

皇帝只得道:“今日你冒犯的是长公主,怎么罚你,还是她说了算吧。”

长公主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垂眸道:“既然父皇这么说,那便罚你回赵家闭门思过一个月……让赵大人好好管教儿子吧。”

吴德怀眼力见好,听她话音一落,便立刻让两个内官把赵默给带下去了。

贺顾却还在发呆,他在琢磨刚才长公主那句“不选我喜欢的,难道还要选赵大公子喜欢的”,这么说……

长公主殿下还是欣赏他的文章么?

贺顾心中忍不住一喜。

然而再仔细一想,王沐川、魏世恒、陆归宁的文章她也都喜欢,而且自己,还是在四个人里排最后的,贺顾心中,又忍不住有点不是滋味……

长公主出的题目那么难,她自己却说“其实并不算难”,谈论起文章词赋,更是头头是道,她喜欢的,应当也是王二哥那样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吧……

两辈子了,贺小侯爷心里那坛三十多年的老陈醋,头一次猝不及防的被打翻了。

一时只觉满心满肺,都开始泛起酸来。

“贺世子?”

直到长公主连叫了他三声,贺顾才从神游天外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长公主不知何时,竟然离他只有不过短短两三步距离了……

而且她还在看他,跟他说话。

贺顾舌头骤然打起了结,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臣……臣在。”

“今日结果,待我与父皇母后商议之后,自会派人通传,世子且先回去吧。”

贺顾却仍然呆呆看着长公主。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他好像……

没有长公主殿下高。

长公主这个身高在女子里,也未免太过鹤立鸡群了一点,贺顾站在她面前,竟然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睛——

夭寿啊……

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他?

“贺世子?”

长公主见他呆呆愣愣,微微蹙眉又叫了一声。

可惜贺小侯爷的脑子,已经被今日这些他从来没经历,也没体验过的复杂情绪,冲击的有点发懵。

他呆呆道:“臣……臣知道了。”

长公主“嗯”了一声,吴德怀立刻遣了内官,带着他和旁边一直等着的王沐川和陆归宁离开了御苑校场。

眼见着武试结果,分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既不给长公主和贺世子赐婚,也不曾言明贺顾胜了,女儿又把刚新鲜出炉的女婿打发走了,皇后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

她转头看着皇帝,又看了看回到帐中的长公主,不可置信道:“……我明白了,你们父女两个,合起伙来耍赖是不是?”

皇帝干咳了一声,道:“阿蓉这是说的哪里话,贺世子胜的只是武试,魏家孩子和陆世子的文章也是不错的,具体定下谁,朕觉得,再仔细斟酌斟酌也好……”

皇后道:“陛下还要诳我,瑜儿年纪小不懂事,难道陛下竟也不为女儿着想吗?瑜儿是女子,便是身份再尊贵,也总是要嫁人的,否则等本宫百年之后,瑜儿孤身一人,这宫中谁能护她,谁又能照顾她……”

皇后说到这里,那双原本灵动的美目,眼神却忽然呆呆的顿住了,她口里喃喃的,又重复起了刚才的几句话,神色变得有点呆怔:“这宫中……这宫中,有谁能护她,谁能护的住本宫的瑜儿……瑜儿……”

皇帝和长公主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约而同的面色一变。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的脸色已然煞白一片,她双目空洞,一把拉住了身侧一个小宫女,再也不复之前模样,神情状若疯狂,尖声道:“瑜儿呢?本宫的瑜儿呢?!”

“本宫的瑜儿在哪里?!”

“陛下!!阿蓉和你的女儿没了,瑜儿没了!”

皇后发起疯来,衣袖乱拂,案上茶盏亦被拂落在地,瓷器摔碎的脆响听起来让人头皮不由得一耸。

皇帝想上前拉皇后,却被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内官拦住了。

“陛下,保重圣体,长公主殿下在呢。”

长公主果然立即两步上前,蹲在了皇后面前,她一把拉住了皇后不住乱动的手,沉声道:“母后,母后清醒一些,儿臣没事,儿臣在这里,儿臣在母后膝下。”

陈皇后呆了呆,这才低下头目光怔怔的看着她,道:“你……你是本宫的瑜儿……?”

长公主拉过她的手抚在自己面上,轻声道:“是儿臣,儿臣是母后的瑜儿,母后不认得了吗?”

陈皇后的手在他颊畔颤抖着,一点点把长公主的额发拨开,轻轻抚着孩儿的眉眼,半晌她才带着点泣音道:“是……你是本宫的瑜儿,本宫的瑜儿没事,瑜儿还在……本宫的瑜儿还在……”

一边说着,一边又哭又笑的把长公主揽进了怀里。

皇帝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酸涩,鼻头一阵发酸,猛地转过头去仰起了下巴,硬生生把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来,道:“朕出去走走,吴德怀。”

吴德怀连忙跪下应道:“老奴在。”

“好好照顾皇后,今日的事朕不要传出去一丝一毫,该怎么做,你心中清楚。”

吴德怀忙道:“老奴知晓。”

皇帝踱步出了御帐,长公主却趁着皇后抱着他不备,在她颈后轻轻一击,皇后这才眼白一翻,软软的倒在了他怀里。

“去芷阳宫请李嬷嬷来。”又侧目对兰疏道,“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兰疏颔首应是,立刻转身去了。

长公主这才把皇后交给了旁边的宫人,沿着刚才皇帝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皇帝果然没走远,出了校场,是御苑中一处小花园。

皇帝背对着来时的方向,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不知在想什么,王内官垂首跟在他身后,见了跟过来的长公主,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皇帝背影一顿,转过身来看到长公主,却似乎并不意外,他那张布满了细纹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些愧色。

王内官立即很有眼色的退远了。

皇帝嘴唇颤了颤,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珩儿……”

“朕对不起你母后,也对不起你。”

“你可怨朕么?”

本朝太|祖皇帝,当年发迹前,是洛陵裴氏庶出之子,不仅是庶出,还是最为人所不齿,又可以随意发卖的贱妾所生,年轻时为此受了不少委屈。

然而,后来群雄逐鹿,太|祖起于乱世之中,最后一统中原九州,为裴家立下了万里江山基业。

开国后,他力排众议,又将那早早亡故,连名姓也无的生母,追封为嘉宪皇太后,奉其灵位入了太庙。

新朝拟定律法的官员,揣摩上意,十分鸡贼的将以前,民间和官府都严禁扶妾为妻的律令废止了。

果然太|祖知晓此事后,十分高兴,重重把那律官赏赐了一番。

只是,尽管如此,在大越朝民间,真的会扶妾为妻的,却并不多,士官勋贵之辈,要顾及颜面,这么干的,那更是凤毛麟角。

贺南丰当年虽然丧妻,但他毕竟也是堂堂的长阳候,便是再讨一位良家小姐为妻,也不是不能,可他却还是不顾旁人目光,硬将万氏扶正,甚至不惜亲自去求原配的父母,言老将军夫妇两个——

本朝虽不禁扶妾为妻,但真要扶,其实限制也十分严苛,其中有一条,便是必须征得已过世正妻的双亲同意。

贺南丰对万姝儿,简直可以说是真爱了。

所以此刻贺顾看到贺老头气成这样,万氏又被扇成那样,倒也并没觉得有多快意——

他只是冷眼旁观,心中暗觉有些可笑罢了。

这女人,不也是贺老头自己选的么。

万姝儿似乎是被打懵了,她捂着脸呆愣了半天,半晌才终于抬起头看着贺南丰。

这次她终于不是装哭,而是真哭了。

“侯爷,你打我?”万姝儿颤声道,“我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长阳侯府和侯爷的家业吗,我父母亡故多年,在这世上,也只有侯爷一个牵挂,姝儿整个人都是侯爷你的,侵吞她的陪嫁,对姝儿又有什么用?”

“你不用再来这套。”贺南丰冷声道,“也不必跟我提你的父母亡故这事,我便是念你身世可怜,这些年才对你颇多回护,爱重于你,可你呢?”

“你若真是为了我,更不该做这等事,侵吞出嫁女子陪嫁,这是何等丢人的丑事,若是传出去,以后我长阳侯府,便是在整个汴京城的高门勋贵里,都要为人耻笑!日后谁还敢把女儿嫁到咱们家来?顾儿诚儿,那还能讨得到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为妻?”

他话音刚落,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征野带着几个侯府账房的管事和算账先生们来了。

那几人中,除了王管事平日里,还算常能见到当家主母,其他几个还是头一次进这侯府内院的二道门,他们也不知道侯爷突然找他们干什么,还以为犯了什么错,都是十分惶恐。

但甫一进屋,便是王管事也彻底懵了。

侯夫人万氏发鬓凌乱,皮肤娇嫩的半边脸上,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五指印,正捂着脸哭的梨花带雨看着老侯爷。

几个下人哪能想到,会见到这种场面,一时都吓的呆了,贺顾却不给他们缓冲的机会,他心中早有主意,当即便厉声道:“你们几个,竟敢侵吞夫人陪嫁,当真是目无王法,此等刁奴,合该送到汴京府尹大人那里去,打个三十大板,再发卖为奴,流三千里!”

这几人都认得贺顾,知道这位是小侯爷,日后长阳候府的主人,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贺顾开口,如此耸人听闻,当即便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告饶,又是“不敢”又是“冤枉”的,叫起了屈来。

贺顾趁他们此刻来不及串供,又被吓破了胆,立刻问他们,言大小姐当初陪嫁的那些铺子去了哪里。

除了王管事嗫嚅了半天,目光鬼鬼祟祟去看万姝儿,一句清楚话没招,另外几个账房先生倒是都稀稀拉拉、你一言我一语的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这些家产果然都在万姝儿手里,其中有几家,竟然还因为万姝儿经营不善,一直亏钱,被变卖了。

贺南丰简直是怒不可遏,他看着呜呜哭个不停的万姝儿,斥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都是我这些年太宠着你,这才叫你越发失了本分……是我的不是。”

贺南丰说这句话时,目光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万姝儿看的害怕,不知他想怎么处理自己,忍不住哭着叫了句:“侯爷——”

她这一声听起来十分凄厉,门外蹲墙角的贺诚终于没忍住,冲进了正厅,他撩开下摆,扑通一声跪在了贺南丰面前,磕了个响头,闷声道:“是娘当年糊涂,但还请父亲,看在娘伺候您多年的份上,不要把娘送官。”

他又挪了挪膝盖,对贺顾磕了一个头:“娘对不起大哥三妹,娘欠大哥和三妹的,日后我一定全数替她还上,还请大哥别让父亲把娘送官,否则……否则……”

贺诚没说下去的下半句话,众人心知肚明——

出嫁女的陪嫁,一向是女子私产,夫家尚且不可侵占,万姝儿身为扶正之妻,一旦坐实了这个罪名,若是被送官,官府肯定认为侯府也不愿姑息,多半要落为贱籍,或死或充官妓。

贺南丰和贺顾同时一愣:“送官?”

……他们什么时候说要把万姝儿送官了?

贺诚的脑回路很简单——

他觉得做错了事,触犯律法,惩罚当然是送官,听凭官家发落了。

但是万姝儿毕竟是他生母,便是有千般不是,他身为人子,也不能冷眼旁观。

贺诚完全没想到过,便只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贺老侯爷又怎么可能会让万姝儿沦为贱籍?

贺南丰皱眉道:“为父何时同意让你进来了?这里又哪有你插嘴的份?没大没小,出去!”

贺诚却一言不发,只砰砰磕头。

贺顾心中暗叹了口气。

两辈子了,他知道贺诚秉性不坏,只是倒霉,投生在了万姝儿的肚子里……摊上这么个亲娘,贺诚也没办法。

贺顾记得,当年他爹和娘,不知为何吵了一场大架,两人冷战许久,娘一气之下,便给贺老头纳了万姝儿这个良妾。

结果后来俩人不知为何又和好了,他娘有了身孕,不巧的是,万姝儿刚进侯府没几天,竟然也有了。

他娘虽然恼恨,但当初是她自己赌气,才给贺老侯爷纳了这个妾,眼下自己给自己找气受,难不成还能怪他没管住下半|身吗?

他娘孕中越想越气,又不知道能怪谁,一日比一日抑郁,最后累的肚里那个弟弟,也先天不足,出娘胎不到一日,第二天便夭折了。

可巧万姝儿便是临盆,都和言大小姐在同一天,而且还都在晚上,产婆都不必跑二道,前脚给言眉若接,后脚给万姝儿接。

言大小姐的孩子没了,贺诚却健康长大了。

是以前世贺诚尽管什么都没做,可贺顾只要一想到,他出生的这一连串机缘巧合,心中就忍不住膈应,怎么想怎么觉得,贺诚不可能是啥好玩意。

……直到他后来被下了狱,贺诚带着家小,在宫门外为他敲了整整三日的登闻鼓,面圣后,又不知是怎么替他和新皇求情,不仅没起作用,还成功激怒了新皇,被夺去功名,下了诏狱,兄弟俩带着囚拷在狱中喜相逢,搞得贺家成功被一锅端了。

贺顾沉默的看了看这个缺心眼的弟弟,叹了口气,对他低声道:“我不曾要求爹将她送官,今日,只要夫人把我娘的陪嫁还来,我便不再追究。”

只可惜他这句话声音低,万姝儿似乎没听见,她被贺诚刚才话里的送官吓破了胆,一时不及细想,以为贺南丰真会如此无情,扑上前去抱着贺南丰的大腿哭道:“侯爷……看在姝儿也曾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不要送姝儿去见官,姝儿不要见官……”

贺南丰却始终沉默不言,不知在想什么。

万姝儿见嚎了半天,他也不答话,只得又来求贺顾,道:“顾儿,你娘的嫁妆,我也只是看你年少,这才代为保管,如今都还给你,你不要叫你爹送我去见官,我是冤枉的——”

贺顾:“……”

本来也没打算送她见官,谁想这女人戏还挺多,他忍不住凉凉刺了她一句:“既然冤枉,岂不更该送官,好教府尹大人查清你的冤情,这样你又可以告我一个污蔑和忤逆之罪了。”

万姝儿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急声道:“就算看在你弟弟这只为了你的爵位,才瞎了的眼睛份上——”

贺南丰却面色一变,怒道:“住嘴!”

贺顾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门外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厮,跪在门前。

“候,侯爷!宫……宫宫宫宫……”

磕巴了半天也不知要说什么。

贺南丰还在气头上,怒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那小厮的下半句话却同时喊了出来——

“宫……宫里的王内官来传旨了!眼下正在前院儿的茶厅里等着呢!”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大……真是好大一碗糖醋排骨。

饭桌前坐了五个人,分别是——

莫名其妙不高兴,黑脸狠瞪儿子的贺老侯爷。

看着丈夫笑的温柔小意的侯夫人万氏。

完全没察觉到自己亲爹正在瞪自己,正看着那晚糖醋排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贺小侯爷。

还沉浸在刚才大哥给了自己一个好脸色,十分美滋滋的二少爷贺诚。

以及咬着一口小银牙,正睁大一双圆溜溜杏眼狠瞪侯夫人的三小姐贺容。

“吃啊!”贺顾等了半天,见没人动弹,索性拿起了筷子,笑的十分豪爽,“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贺老侯爷:“……”

贺顾话一出口,才发现亲爹贺老侯爷的脸黑的像锅底。

他这才回过神来,现在贺老头还活着,他也还没继承长阳候的爵位,成为一家之主。

这也不能怪他,上一世他死的时候都三十了,贺老侯爷在他十八岁那年就嗝屁了,他当了十二年的家主,自然早忘了在这个家做小伏低是什么滋味。

但现在贺老侯爷还在桌上坐着,老子还没动作,儿子倒吆喝着要动筷子,贺老侯爷不黑脸就奇怪了。

“你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老侯爷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你爹我还在桌上坐着呢,轮得到你喊开席吗?!”

贺顾摸摸鼻子:“您半天不吭声,这能怪我吗?我都饿了一路了。”

“就你饿?你二弟不饿?你三妹不饿?怎么你就这么娇弱,多饿一时半刻是能要你的命怎么着?”贺老侯爷气的吹胡子瞪眼。

“您吼什么吼,一把年纪了,气大伤身。”贺顾懒洋洋道,“您喊开席,您喊开席还不行吗?我不跟您抢,我要是跟您抢,我就是小狗,您放心。”

他这话说的倒好像在安抚三岁小童,贺老侯爷两眼一瞪:“你!”

万氏吓得赶忙拉住他:“侯爷,顾儿也不过就是少年气性,您何必跟亲儿子较劲呢,顾儿说的没错,气大伤身,再不吃饭菜都要冷了,快吃饭吧。”

贺老侯爷被爱妻好言好语安抚,总算没那么气了,不过他还是狠狠又剜了贺顾一眼,这才抖了抖胡子,道:“那就吃……”

吃字还没出口,那边贺顾已经飞快的伸出了筷子夹向饭桌中间那碗糖醋排骨。

贺老侯爷见状简直心头一哽,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

这个儿子虽然之前也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勉强还知道点规矩,不会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可自从那日回京车队收到了京城里的快马飞报,他就突然成了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

贺老侯爷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快马飞报的内容,他顿了顿,沉声道:“姝儿,之前我回京路上,收到马报,说是长公主殿下选驸马,你把顾儿的生辰八字递进了宫中,这是怎么回事?”

万氏眼皮一跳,饭桌下拽着绣帕的手指猛地扯了扯那块小小丝帕,脸上却一点神色没变,只温柔笑道:“确有此事,那日我与文昌伯爵府家的夫人一同入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娘娘说……长公主殿下如今也十八了,该是婚嫁的年纪,娘娘的意思,是有意在世家贵子里选一位年纪相仿、品貌可堪的,给长公主殿下做夫婿呢。”

“然后呢?”贺老侯爷面无表情道。

贺顾似笑非笑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万氏,就飞快的挪开了目光,他夹了一大块还沾着汤汁的糖醋排骨,放进了三小姐贺容的碗里。

“容妹多吃些才能长个子。”他朝着贺容笑的眉眼弯弯,低声道。

那边万氏还在跟贺老侯爷解释。

“后来……后来娘娘就问起,说长阳候府是不是有个样貌十分出挑的大公子,又命人传了顾儿的画像进宫去看,娘娘看了画像,连道顾儿生得好,这才向妾身要了顾儿的生辰八字。”

“哦?”贺老侯爷面色一缓,“这么说不是你主动把顾儿的生辰八字凑到娘娘跟前的?”

“自然不是。”万氏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含了三分泪意,“侯爷有此一问,难道是疑我?做了驸马便不能再入仕,我是顾儿的母亲,岂会存了这般心思?”

“这些年来,我待顾儿容儿如何,整个侯府里但凡是个有眼睛的活物,都看的清楚明白,老爷生此疑心,岂不叫姝儿寒心。”

她一双美目看着贺老侯爷,泪眼朦胧,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眼角那一滴恰到好处的泪,更是有如春日碧叶上要坠不坠的露珠,娇美可爱。

贺老侯爷一颗心顿时为爱妻拧成了团梅菜干儿,忙道:“我不过就是一问,姝儿为这等事伤心落泪又是何苦来?快擦擦。”

贺顾却冷哼一声道:“为这等事?我的终身大事在爹眼里就是[这等事]吗?”

贺顾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按照上辈子的走向来,那位长公主他虽打算娶,但是万氏算计他的这份恶气,他却不打算受。

“夫人不是说自己茶不思饭不想?不是整夜整夜又是辗转反侧,又是彻夜难眠吗?倒难为你还记得和小姐妹进宫去,拼命凑到皇后娘娘跟前露脸,我的生辰八字,从来只有言家几个给我娘陪嫁的老嬷嬷知道,她们定然不会告诉你,除此之外就只有族谱上有,族谱在宗祠里锁的好好的,敢问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您倒是神通广大啊!”贺顾阴阳怪气,“拳头大的铜锁说打开就打开,好大本事喏。”

万氏听得瞬间白了一张俏脸,贺老侯爷也一愣,转头看她:“姝儿……你……”

“侯爷,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要解释回屋里解释,我和诚弟容妹还要吃饭呢,二位别在这里倒我们胃口。”贺顾凉凉道。

他这副模样却先激怒了贺老侯爷。

“你这个孽障!”贺老侯爷站起身来,指着贺顾怒道,“就算你娘真的找了你的八字送进宫里,那又怎么了?你的婚事本来就该她来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点人伦纲常你都不懂,你对我和你娘,又是什么态度?”

贺顾的脸瞬间也冷了下来。

“她是什么态度,我自然就是什么态度,只不过我做不来那套脸上春风化雨、实则棉里藏刀的做派罢了。”

“还有,我最后跟您说一次,她不是我娘。”

贺顾寒声道。

“我娘早死了,她如今在地下好容易才落个清静,别带着这女人提她,叫我听了犯恶心也便罢了,还扰了娘地下安宁。”

“你……你你你你……”贺老侯爷眼睛瞪的铜铃大,几乎要跳出眼眶来。

贺顾视若无睹,只把手里筷子往桌上一扔,道:“不吃了,我犯恶心,先回去歇了。”

他扭头就跨出了房门,一直候在门外的征野赶紧跟了上来。

贺顾步子飞快,征野也只得小跑着跟着他,一边跑一边苦着脸道:“您说您这是何必……这下您忤逆不孝的名头,肯定要传遍整个汴京城了……”

“传便传罢,我还怕了她不成?倘若人人皆知他儿子有个忤逆不孝的大哥,酸儒们最是讲究家门清正,我倒要看看她儿子以后还怎么入仕,她敢吗?”

“诶!爷,不是说回去歇歇吗,您这是出府的路啊?”

贺顾脚步一顿,转头看他:“我就是要出府,憋死我了,去备马。”

“啊?”征野茫然。

“啊什么啊?赶紧去。”

征野挠挠头,但贺顾要去哪他也管不着,只得转身去找马房小厮备马了。

贺顾气儿还没匀过来,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小女孩清脆的低唤。

“大哥!”

他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三妹贺容正站在身后,她穿着一身鹅黄袄裙,白皙圆润的小脸上一双杏眼眼眶微红。

“容儿?”贺顾一愣,连忙上前蹲下身扶她,“你怎么追出来了?”

“大哥,呜……”贺容一边伸手擦眼泪一边哭哭唧唧的说,“你一回来就受了那么大委屈,我怎么还吃得下去嘛!”

贺顾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团,他伸手想去替贺容擦眼泪,又怕自己手劲儿太大弄疼了妹妹,那手悬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最后只得把贺容揽进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不哭不哭,是大哥的错,大哥和他们吵架没有顾及到你在旁边,吓到你了,大哥跟你道歉好不好?”

贺容一边抽鼻子一边委屈巴巴道:“大哥才没有做错,都是爹爹坏,夫人坏,他们都坏,他们欺负大哥,坏人没有好下场,明天他们就拉肚肚。”

贺顾差点被她逗笑:“是吗?明天就拉肚肚,这么快啊?”

“才不快,太慢了!今天就拉!”

八九岁的小女孩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十分笃定。

贺顾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容儿放心,大哥厉害着呢,谁都欺负不了大哥,不仅欺负不了大哥,也欺负不了你。对了,大哥不在这段日子,有没有人来欺负容儿呀?”

“没有,曲嬷嬷他们可厉害了,没有人敢欺负容儿,每次他们想做坏事,都会被嬷嬷们发现!”

贺顾神色一沉:“他们常来做坏事吗?”

贺容表情有点茫然:“好像也没有吧……”

贺顾沉默了一会,贺容却突然道:“大哥……你真的要娶那个长公主吗,嬷嬷们都说夫人坏,娶了长公主大哥就要完蛋了。”

“大哥,要不咱们去找姥姥姥爷吧,就说你不想娶公主,姥爷一定会帮你的。”

贺顾摇了摇头:“姥姥姥爷一把年纪了,不能有事没事就想到麻烦他们,他们经不起折腾了,容儿要体谅他们,知道吗?”

贺容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有点委屈:“可是……可是大哥你怎么办呀……”

“娶个公主而已,又不是让你大哥娶母老虎,有什么大不了?”贺顾笑了笑,“而且就算娶了公主,大哥也不会完蛋的,容儿乖,不要替大哥担心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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